“角頭立委”

他家里辦婚事時，馬英九、宋楚瑜、連戰、王金平均親臨祝賀，在體育場里開2200桌酒席，兩萬人到場，開創臺灣婚事紀錄。就在我們到之前幾個月，他還在獄中服刑

在從臺北到臺中的高鐵上，我一直在想，這位顏清標先生會是什么樣子呢?

從資料里看，他是“立法委員”。在臺灣，113位“立委”真可以罷免“內閣”、罷免“總統”。

他還是一位企業家，家族企業涉及瀝青、沙石以及建筑行業。

如果只是這樣，我們不會專門跑這一趟，他還有更多傳奇為外界所津津樂道:顏清標曾是一位“角頭”，翻譯成大陸話就是“地方黑道大哥”(《艋舺》里Geta大仔就是一位臺北的“角頭”)。

他還是一位宗教領袖，作為大甲鎮瀾宮的董事長，他率先發動過“宗教直航”，以媽祖為紐帶聯絡兩岸信眾，深受國臺辦認同。

除了這些，他個人故事還多次被臺灣媒體熱炒:兩位夫人，和諧相處;他17歲結婚，而小兒子16歲結婚時，兒媳已有身孕;家里辦婚事時，馬英九、宋楚瑜、連戰、王金平均親臨祝賀，在體育場里開2200桌酒席，兩萬人到場，開創臺灣婚宴紀錄……

就在我們到之前幾個月，他還在獄中服刑。2008年6月，顏清標因涉及槍械、教唆頂替兩案被臺“最高法院”判處3年半徒刑，一年后因假釋而提前出獄。

坐牢前，臺灣電視臺上一群嘉賓很認真在講他和宋楚瑜、陳水扁的命理相克相生;坐牢后，減肥32公斤，更是被媒體追問減肥秘訣何在。

他是《黑金》里周朝先那樣的黑道“立委”?還是《海角七號》里憨態火爆的地方委員?

1

大眾 Multivan 商務車外，一片綠色，臺中縣的鄉間除了天空更清澈、偶有檳榔店外，和珠三角的鄉鎮沒什么區別。

我們坐上標哥派來的車，開始向他的領地進發，平常他會坐這輛“保姆車”下鄉走訪。司機是標哥的助理，另一個身份是當地巡警。他告訴我們，今天我們第一個目的地是鎮瀾宮，標哥正在那里接待客人，這時已經將近中午12點了。

鎮瀾宮地方不大，香火卻極旺盛。大廳里人擠人，各地信眾燒香許愿，一副極具中華特色的熱鬧場景。

顏清標正在接待室里和一個臺北進香團聊天，鄉間和都會區有很多不同，講臺語的人是絕對的主流。

看見我們，他把手伸了過來，很有點粗糙:“我是顏清標。”

他個子不高，最多1.7米，顯然出獄幾個月后體重有了回升。眼睛很小，笑起來就更看不見了，臉蛋紅撲撲的，帶著一股憨憨的表情，和臺灣隨處可見的“歐吉桑”沒什么區別。

這里是他的地盤，不斷有人進來打招呼，地下室的餐廳里還有幾十桌客人正在用餐，還在等待他發言。

馬英九來這里時表態:“媽祖是臺灣人還是外省人?我是臺灣生臺灣長的，吃臺灣米喝臺灣水。怎么不是臺灣人呢?”

不單馬英九要來拜拜，在一人一票的臺灣，每一個政治人物都會來鎮瀾宮求簽問前程，借此拉近和選民距離。

曾有臺灣學術單位統計，臺灣信奉媽祖的人占人口總數的70%(在臺灣，信媽祖與信別的神靈并不沖突)。

農歷三月，鎮瀾宮的媽祖信徒必到嘉義新港奉天宮進香，信眾組成聲勢浩大的進香團，進行8天7夜的徒步參拜，此為著名的“大甲媽祖繞境進香”，并被吉尼斯世界紀錄評為世界三大宗教活動之一。

海協會會長陳云林第二次來臺時，也曾專程來鎮瀾宮祭拜媽祖。

2000年，時任臺中縣“議長”的顏清標發動了“宗教直航”，組團前往福建湄州的媽祖祖廟進香朝拜。

他對記者說:“歡迎胡總書記也來這里走一走。”

2

招呼完臺北的上香團后，標哥立刻坐上他的黑色寶馬760前往臺中港。

今天是臺中港的兩岸首航啟動儀式，顏清標是被邀請的貴賓。

臺中港的會議室里，有臺中副市長、海基會的高層、航運公司的老板。一大圈顯要合影時，顏清標站在最中間，而且在致辭中他的發言也是最重頭的。

民意代表在臺灣受尊敬程度實在遠超我們的想象，他們真能有效監督各級政府，真能否決相關預算，真能罷免政府官員，真能融入到選民當中，傾聽他們的意見。

活動結束后，標哥請我們到臺中港的海鮮餐廳吃午飯，他的家人也一同就餐，有他的大夫人、大兒子一家。

不停地有人來敬酒。餐廳的老板來，標哥介紹我們認識，大聲招呼:“臺中首航了，以后大陸觀光客就會越來越多，他們報道了你的生意會更好哦。”

坐在我們旁邊的是鄭銘坤，鎮瀾宮的副董事長，也是一副樸實大叔形象。幾年前，他被綁架過，據媒體報道標哥動用了道上兄弟的力量，才把他救出來。

2006年顏清標小兒子婚禮上，十幾桌黑道人物專程道賀，全部黑衣黑褲，桌子上擺著“社會人士”名牌，警方還專門到場錄影。

只有這些故事，才會讓我們把對面的顏清標和黑道扯上關系。而此刻他正細心地給孫女夾菜，挑出魚肉里的刺，一家人在熱熱乎乎聊天。

談起黑道這個話題，他說:“當年年紀小，血氣方剛，個性比較沖動，明知道人家挑釁也控制不住。現在不會動刀動槍了。”

在外界眼里，“黑道”卻一直是他的標簽，顏清標在這次入獄之前就曾經在監獄待過幾年，他的二弟顏清金也曾因槍擊案在綠島服刑。

2000年臺灣大選，顏清標力挺宋楚瑜。此前他擔任省“議員”，和時任“省長”宋楚瑜有著密切的互動。

身邊的人則說，顏清標長期支持兩岸三通，與民進黨當局政策相抵觸，為此付出了代價。因在政治理念上和泛藍陣營高度一致，他被國民黨視為“友人”，在他的選區里，國民黨都沒有推出競選人。

有臺灣媒體報道，2008年顏清標入獄前，宋楚瑜、王金平還專門在KTV里為顏清標送行:

宋楚瑜與阿標話不多，只唱了一首《你是我兄弟》。

與顏清標有拜把交情的“立法院長”王金平，那天拿起麥克風，一口氣跟阿標合唱多首曲子，像《朋友》、《我們都是一家人》。

當天萬綠叢中一點紅的高金素梅，卸下“立院”咄咄逼人的問政風格，獻唱《月琴》，高亢的聲調，伴奏胡琴特有的凄楚，觸動阿標的思緒，跳出來跟高金素梅合唱《你是我的性命》。

3

吃完飯馬不停蹄趕回顏清標的服務處，這是他家的一樓大廳，很大的地方，擺著功夫茶具和各種水果。

幾個上了年紀的阿伯看見顏清標回來，進來聊了幾句，標哥聽得很仔細，不時對上幾句，大家哈哈大笑。

我們的到訪打亂了標哥既有行程，下午有好幾場鄉親們的紅白事一類的聚會，他只好派自己的爸爸、老婆、兄弟、兒子分別去各個地方代為出席。

在這個服務處里，鄉親們可以隨時進來喝茶聊天，早上還可以吃稀飯，中午這里還開火做飯照顧有需要的鄉鄰。

他的選區(5個鄉鎮2個里)設有3個服務處，請的是以前鄉長、縣議員當自己的助理，他覺得這些人有行政經驗，信得過。

臺灣的“立委”每個月可以拿30萬的助理費，專門用來請助理。一個畢業生至少就要3萬的月薪，有經驗的遠遠不止這個價錢。

如果再算上房租費、水電費、便當錢、泡茶等等費用，30萬根本不夠用，而當“立委”每個月18萬的薪水全部被他捐給社會弱勢群體了。

當記者提出這個費用怎么解決時，他說當然要自己補了:“當上‘立法議員’什么都不做，那包紅包白包的錢從哪里來?當‘立委’自己要有一點經濟，不然下一屆就會選得很辛苦啊!”

標哥很羨慕都會區的“立委”，因為他們會有很高的電視曝光率，有的明星“立委”還經常上電視call-in節目，很容易博得知名度，而他必須要每天奔走于各個聚會，用心和每個鄉親保持良好關系。

“在基層走動，不和人民打成一片怎么辦?比如今天的活動，人家和你合照，打招呼，你稍微錯過了，人家就認為是你大牌。至少你要say hello，不然你選舉怎么辦?”

從臺中縣到臺北并不很遠，高鐵不過是一小時多，作為“立委”，顏清標需要經常到臺北開會，但是如果自己選區里選民碰到什么紅白事，那就一定要趕回來。

“如果只是在臺北開會，不回來，人家會說支持你有什么用。鄉下人很注重這一點的，所以我每天都要回來。你在臺北休息很輕松，但人家找不到你呢?你怎么滿足選民的需求呢?”

選民們一般都會有什么要求呢?

“很多耶，治安、環境啊這都是主要議題，還有小孩子要讀明星學校、借錢的、沒有工作要工作的、討債跑路的。你們真是沒有辦法想象的。一票一票選出來的民意代表和行政首長啊，不一樣的!你端出的牛肉有沒有滿足人民的期待，大家都會看到的。”

4

這時天色還早，標哥說要趕幾個應酬了，都是推不掉的。

先來到的晚宴至少有50桌，這里是“臺中港西南扶輪社授證22周年暨新舊社長職員交接典禮”。

標哥不但是主桌的重要嘉賓，而且還被主人隆重介紹到主席臺，并發表講話。

象征性吃了兩口菜后，又急著趕去下一個場子——“國際獅子會臺灣總會300C2區臺中縣金龍獅子會授證十一周年及十一十二屆會長交接暨與臺北臺南高雄獅子會結盟XX周年慶典”。

依舊是大規模宴會，標哥講話、主人寒暄，象征性吃兩口，然后繼續趕場。

我們的車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一個漂亮的圓環天橋吸引了我們注意力。當我們評點天橋的外觀時，標哥的手下告訴我們這正是標哥督促地方政府修建的，因為路口旁就是一個小學，學生過馬路總是很危險，家長們就找到了本地立委標哥，于是就有了這座橋。

相對而言，這場“歡迎基隆市七堵義消中隊第一分隊蒞臨指導”規模小一些，但也有20桌以上。

最后這場是臺中市商會競選的餐敘會，是“林XX與陳XX聯合團隊聯誼餐會”，場面極其龐大，半個足球場的大廳里坐得滴水不漏。主持人顯然在拉票，打了雞血一樣說一大串亢奮的話，然后高舉右臂，大喝一聲:“好不好?”

從底下筷子盤碗碰撞聲中，傳來一部分嘉賓呼應“好”!然后繼續埋頭吃喝。

和前幾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圍不同，這場帶有競選拉票色彩的晚宴火藥味極濃。主席臺上打出了這個競選團隊的口號:上聯是“不吹噓，不澎風，不爭功，不自大”，下聯是“不斂財，不回扣，不抹黑，不詐騙”。橫批“誠心誠意，正派經營”。

大幅海報上還把自己比作是“改革的行動團隊”，對手是“澎風的貪腐團隊”。

入場處放一大臺子，摞著兩大疊材料，一疊是《自由時報》的影印件，上面有關于競爭對手的不利報道。

另一疊實在出乎意料:是上訪材料，一位在大陸的臺商控斥競爭對手性騷擾自己在臺中的妻子，上面不但寫清楚了事情經過，還按著手印，寫了家庭住址身份證號碼，擺明了不斗垮對方誓不罷休。

臺中市商會的會長選舉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陣仗?

一位在會場的朋友告訴記者:“臺商去大陸做生意很辛苦的，如果選上了商會會長，大陸就會照顧很多，這個會長說白了是選給對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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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該吃晚飯了，標哥表示無論如何由他做東。來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在外面替老爸跑場子的顏清標長子趕了過來，一個有點靦腆的男孩子。

顏清標在福建、上海、江西有不少投資，涉及房地產、飯店和農業，長子目前主要負責這些項目。

二兒子在臺灣讀3年大學后，一定要到大陸去讀書，目前在上海交大讀法律。

幾天后，我們又來到臺中采訪。因為特別懷念那晚的日本料理，我們又再次來到那家店，店主人給了我們很大的折扣，看得出這是在給“委員”面子。

結賬時，尷尬地發現這里不接受信用卡，而周邊銀行早已下班，我們身上沒有足夠的新臺幣，正當我們計算需要給多少人民幣時，店老板許是看出我們的窘態，趕緊出來說:“算“委員”賬上。”

聞聽此言，我們趕緊扔下相應的人民幣，奪門而逃。

老板依舊熱情追出來:“沒事的，算“委員”賬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