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干部歷來分為中央直屬的與北京市屬的,“文革”前夕尤為分明,雖然同在一城,無論重大政治活動還是平時的交往圈子,相互都比較疏隔,謹慎。我是“文革”爆發前分配到中直機關的,總覺得北京市的人很生疏。毛澤東批評說,北京市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現在自然早變為笑談了。我注意到,那時的《北京文藝》地域性強,很注意突出北京的地方特色,或許因為老舍的緣故,上面還不時地發表一點通俗性的文藝作品,比如說唱,戲劇,戲曲腳本。最壯觀的一次是發表了吳晗的《海瑞罷官》戲曲劇本??烧l能料到,它直接成為“文革”的導火索,并且構成了建國以來最大的文字獄之一。
平地一聲雷,粉碎“四人幫”,偉大的文學新時期開始了?!侗本┪膶W》也以十分活躍的姿態出現,它是以發表敏銳的、深厚的、有分量的、具有現實主義精神的短篇小說而引起整個文壇矚目的。在我的印象里,80年代的前期和中后期,它發表過的好短篇難計其數。我搜索記憶,就想起了諸如《笨人王老大》《森林里來的孩子》《愛,是不能忘記的》《受戒》《大淖記事〉《最寶貴的》《丹鳳眼》《話說陶然亭》《頭像》《那五》《現實一種》《十八歲出門遠行》等等,后來又有《伏羲伏羲》《單位》《厚土》《走窯漢》,直到90年代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等等。當時,它在理論方面比不過《上海文學》,不太發長篇大論,但它以創作為本,以連續推出優秀的小說為立足之本。它也發評論,卻以貼近創作為主。那時我已經在《文藝報》工作了,正在多方尋求寫作和發表的機會。我看到有的朋友雖是中直系統的,卻能夠在《北京文學》不斷發評論,便不勝羨慕,卻又不得其門而入。
機會還是來了。我記得是李清泉主編直接點的名,是不是經過方順景具體聯系的記不清了,是要我在幾天之內為成一的短篇新作《綠色的山崗》寫一同期評論,要求快而準。此前,成一因其短篇《頂凌下種》獲得了全國首屆短篇小說獎。這樣的寫作機會是不能放過的,不像現在,我再也沒力氣寫同期評論了。成一的小說寫了些什么,忘了,我自己評了些什么,更忘了,反正發表就是勝利。李清泉主編在該期的“編者的話”里,還表揚了一下我。對我,一個三十多歲初涉文壇的人,真是莫大的鼓舞。這也是我與《北京文學》的第一次關系。
方順景“文革”前分配到對外文委工作,“文革”后調到《北京文學》編理論版。他比我到北京早,福建籍,人長得帥,編輯能力也強。我的不少文章都是經他的手發表的。一次我來辦事,他在一間幾平米的小屋辦公,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見他的半個身子在外邊,于是上前搭話,我們就這么認識了。因為同是外地來京的大學生,我們一起抽著煙,聊得比較熱乎。他當即約我寫一篇評論鄧友梅的文章,我自然是勇于接受任務,日夜兼程,寫出了《鄧友梅的市井小說》。此文后來被《新華文摘》轉載。方順景還約我寫過關于現代派的爭鳴文章,也是發在《北京文學》上。我表達了一些與李陀有所不同的看法。其實,在現代派問題上,我和李陀并沒什么大的分歧,我認為我們都算是新時期文學之初的闖將;既然要形成爭鳴,總得有點兒不同罷了。李陀雖說是“工人作家”,卻有很好的藝術修養和天生的貴族氣質,他對作品有一種天然靈敏的嗅覺,他的發言總是富于熱情和具有煽動性,比起在創作領域里,他在理論批評領域更有推波助瀾的能力。
一個辦得好的刊物,必有一幫無怨無悔,孜孜不倦獻身于編輯事業的人作為支撐,否則是不可能的;而出名的,光彩照人的,站在臺前的往往是作家,這就像是歌星明星總是比他們的培養者更風光。編輯就是編輯,大都默默度過蠟燭般的人生,這使人有不平之感,但從來如此,似也只能如此。李清泉時期如此,后來的林斤瀾,劉恒,李陀如此,近年來的章德寧,楊曉升及其一班人,也是如此。這里,我更想談一談對近些年來《北京文學》的印象。因為參加活動較多,我認為新世紀以來,《北京文學》有一個飛躍,在全國也是比較突出的。這是在純文學期刊普遍萎縮,誰也無力回天,印數下跌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的背景下的一種飛躍。我不想知道《北京文學》的印數現在究竟是多少,但我要指出的是,《北京文學》確實展現出了一些令人欽佩的勇氣,下了一些苦功夫,拿出了直面現實的一些行之有效的辦法。比如創辦了《中篇小說月報》就是一件,但不限于此,主要還是在編輯思想上,例如加強理論批評和重視報告文學。這是一種悲壯的努力,應該大力肯定。
我以為主要表現在它的定力、熱力、活力上。首先,一個刊物不能沒有定力。我感到,《北京文學》在這三十年中,不管環境發生什么變化,始終把抓創作,抓好作品,抓中短篇小說和報告文學作為編輯工作的重中之重,從不懈怠。從該刊多屆的中短篇評獎來看,它總能吸引和匯聚全國的一批實力派中青年作家的優秀之作,陣容甚是可觀。我平時看長篇小說多,中短篇的補課對我很重要,我通過看《北京文學》的評獎作品收益良多。事實證明,還是全國幾家名刊的作品,轉載率更高一些,大體代表了當年度的創作水平。這就是以創作為根本。離開好的文本,辦得再花哨,也只能炫幻于一時。一個刊物同時不能沒有熱力。那什么是熱力呢?從《北京文學》近年的表現看,主要是強化現實感和時代感,要與百姓的憂樂直接有關,要呼喊人民的心聲,要敢于面對現實矛盾和問題。從新時期之初到現在,《北京文學》堅持的主要還是現實主義的路子,注重現實體驗與平民情懷。與老百姓的生活不沾邊的東西,老百姓是不會感興趣的。當然必須是文學的,審美的,藝術的,心靈化的。為了突出熱力,《北京文學》加大了報告文學的力度,也發了許多撼動人心之作??锏幕盍艽蟪潭壬蟻碜耘c讀者的互動和交流。所謂“篇篇好看,期期精彩”,無疑是以讀者為中心的角度提出來的。多年前我就認識楊曉升,那時他是《中國青年》雜志的編輯和記者。我總覺得,他把某些新聞的優良因素,包括新聞的廣闊視野,敏感性,現場感,帶進了刊物?!侗本┪膶W》極其重視讀者的參與,開設讀者論壇,發表讀者來信,讓作家評論家回答讀者提問,以及近年強化了報告文學的組織和發表。這在過去是值得討論的,在現在的語境下是可行的,有助于刊物的活力。
總之,作為現代化國際大都市北京的一片精神綠洲,一塊文學綠地,《北京文學》是無可取代的;無論商品經濟如何洶涌,傳媒手段如何多樣,文學作為人類情感的最具個性,最為本真的表達方式,仍然是無可替代的。我祝愿《北京文學》辦得更好。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