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陶,字仲冶,號船山,四川遂寧人氏,清朝乾嘉年間著名詩人。與船山先生同時代的許多詩人,對他的詩才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說到船山,都說是“青蓮(李白)再世”。船山先生曾經擔任山東萊州知府,在任期間教化民風、賑濟災情,深受百姓愛戴。今天就給大家講一個張船山巧審大盜的龍門陣。
話說船山先生有一次去省城歷下——就是今天的濟南,晉見新到任的巡撫大人。這位巡撫是清宗室出身,一向瞧不起漢族官員。偏偏船山又是個恃才傲物的魁首,幾句話下來,兩人言語不合,不歡而散。官場險惡,這位小肚雞腸的巡撫大人想給船山一個“下馬威”,就把藩臺請來商量。對了,巡撫全面負責一省軍政事務,地位大致相當于今天的省委書記,而藩臺則是分管財賦、人事的高官,大致相當于今天的省長——都是船山先生的頂頭上司。
巡撫開口道,“我看萊州的這個張問陶,自以為是翰林出身,一身書呆子臭脾氣,咋能當好地方長官呢?”藩臺跟船山先生一向私交不錯,一聽這話,立馬打圓場,“嗯,他這人是有點呆氣,但在百姓中口碑尚好,而且一向不誤民事……”
巡撫的身份畢竟高一篾片,對藩臺的表態,有點不高興,打斷其話頭道:“你說他不誤民事,咱就考驗考驗他。最近不是抓了個大盜嗎?聽說這家伙桀驁不馴,幾次翻案,遲遲不能審結,不如就讓張太守去審審。如果能審結,他還回去做他的知府;如果審不結,咱就要將他登上邸報,送到京城,好好臊一下這個翰林學士的臉皮!”
藩臺無奈,轉來告訴船山。船山一聽,笑道,“這個容易。”于是從容地到按察司接手了案子。
按察司的官員問船山幾天可以審結,船山道,“這種小事,三天足夠了。”又問審案需要哪些刑具?船山更是哈哈大笑,“刑具不急。上好的金華火腿、紹興美酒萬萬不可少,下官問累了,免不了要潤潤喉嚨……”
第二天一早,船山在按察司要了一間官員休息的靜室,隨隨便便地坐到炕上。一張小桌子上,上好的金華火腿、紹興佳釀早已準備妥帖,一名僮兒掌扇燒爐子溫酒,一名僮兒在旁邊專司倒酒,還有一名書吏負責錄口供。船山吩咐將大盜帶到跟前跪下,左手端起酒杯、右手隨意翻閱起案卷。
船山美美地咂了一口,贊道:“果然好酒!”又夾起一大片切得薄薄的火腿肉,有些夸張地納入口中,擠出一副險些將舌頭咽下的表情,這才回頭問那大盜,“你是郯城人?”
“是的。”大盜回答道。
“今年多大了啊?”
“三十七了。”
“你是住在鄉下,還是城里啊?”
“住城里。”
“你父母還在嗎?”
“父母都去世了。”
“你有兄弟嗎?”
“兄弟三個,我是老大。”
“有老婆孩子嗎?”
“有兩個兒子,大的十八,都能打獵了;小的十三,還不會打獵。”
“你做什么事的啊?”
“我無業。”
藩臺和按察司的官員都很好奇,他們早就知道船山先生才華橫溢、詞鋒犀利,都想來看看他是如何辦案的,就躲在屏風后面偷聽。哪曉得他竟然問了這么些瑣碎之事,跟案子半點不靠譜。辦案理刑,可不是開玩笑的,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頭霧水。
第二天清早,船山先生在好酒好肉的伺候下,重新開審。
“你是郯城人?”
“是的。”
“今年多大了啊?”
“小人今年三十九,明年滿四十。”
“你是住在鄉下,還是城里啊?”
“住鄉下。”
“你父母還在嗎?”
“父親去世早,母親改嫁了。”
“你有兄弟嗎?”
“兄弟三個,我行二。”
“有老婆孩子嗎?”
“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還小。”
“你做什么事的啊?”
“我種田的。”
屏風前后都是原班人馬,藩臺等人聽船山先生提的問題跟昨天一模一樣,都捂著嘴偷笑。
第三天,藩臺跟按察司的官員到底沉不住氣了,他們搶在前面,截下船山,問道,“這可是第三天了,案子不結,撫臺大人跟前沒法交代,不是開玩笑的哦。先生到底打算怎么辦啊?”船山仍是呵呵一笑,“下官向來不打誑語,今天下午一準審結,諸位大人但請放寬心,看看船山手段,只是這酒肉不可斷了,常例刑具也須派人備好……”
敢情先生今天要動真格的了,幾名小官偷笑著去準備了。船山從容步入客房,喝酒、吃肉、問案。
“你是郯城人?”
“是的。”
“今年多大了啊?”
“去年四十,今年又添一歲了。”
“你是住在鄉下,還是城里啊?”
“有時候住城里,有時候住鄉下。”
“你父母還在嗎?”
“母親還在,剛過七十。”
“你有兄弟嗎?”
“有兩個哥哥,都去世了。”
“有老婆孩子嗎?”
“有個奶娃子。”
“你做什么事的啊?”
“沒田了,有時候打魚,有時候砍柴。”
拉了三天家常,這大盜把船山當一傻官了。屏風后面有人“撲哧”笑出了聲。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問半天,船山忽然命令僮兒取大杯、滿上,一口氣連飲三杯,這才吩咐撤下酒肉,召集皂吏備刑具聽用。
張船山振衣端坐,喝道:“本官正式開始問案。我已查閱了先前的訊錄,你罪狀確鑿,為何每次翻案無常?”
大盜辯道:“大人明鑒,小的確實冤枉啊……”
船山拍案呵斥道:“住口!聽人說你桀驁不馴、反復無常,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本官審你三天,與你說了三天閑話,你三次回答,次次不同。尋常瑣事尚且如此反復,何況所犯罪行!你若如實招認,還可算得一條好漢;再要狡辯,這三天的具結口供在此,本官定你個反復無常之兇徒,那時大刑加身,立斃于此也是你咎由自取。你且想想,還要自討苦吃嗎?左右,與我大刑伺候!”兩邊皂吏抖動刑具,公堂上“嘩啦啦”一片……
這大盜本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進刑堂如家常便飯,但從未遇到過張船山這樣的官兒,如今自己的把柄全握在他手中,一點翻供的余地都沒有,只得磕頭告饒,情愿實招,再不翻供。船山命書吏呈詞畫供,其案立結。
屏風后面的一干人面面相覷,嘆服不已。藩臺后來稟報巡撫,巡撫也嘆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想不到張船山有如此才干,本官再不敢小看你們這些漢官了。”
張船山智審大盜一事,很快就從省城傳遍了齊魯大地。
(壓題圖:《北京舊聞》)
(責編 關 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