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談判拯救生命

2010年8月23日上午9時左右，一輛旅游觀光客車在菲律賓馬尼拉市中心基里諾大看臺附近遭劫持，最終以悲劇收場。人們普遍對菲律賓警察的救援方式與能力表示懷疑，對菲方救援不力導致8死7傷的慘痛結(jié)局表示憤慨。這里說的菲律賓警方，也包括他們派出的談判專家。

“人質(zhì)的生命至高無上！”大連市公安局談判專家鄭向陽說。面對慘劇，鄭向陽的眼睛濕潤了：“他們有他們的方式，但如果是我在場，結(jié)果應該不一樣！至少我絕不會激怒劫持者！”鄭向陽是被大家津津樂道的女談判專家，她膽大心細，聰慧干練，屢屢沖在出警最前沿，憑著對談判對象準確的心理把握，制止了多次傷害生命的事件。

用溫柔和真誠激發(fā)對方求生的渴望

45歲的鄭向陽，是大連市中山分局政治處的警察，一級警督，心理咨詢師。1987年，鄭向陽畢業(yè)于遼寧師范大學教育心理專業(yè)，她曾在公安院校從事與心理學相關(guān)的教學科研工作。她常說：“我是一名女性，面對處于危機邊緣的人首先要有顆溫柔的心，其次才是行使一名警察的職責。”

2007年2月25日13時，中山公安分局秀月派出所接到“110”報警：濱海路上一風景區(qū)內(nèi)一年輕男子欲跳崖自殺。雖經(jīng)警察、青年男子父母及親屬朋友1個多小時的苦勸，年輕男子卻絲毫沒有放棄輕生念頭的跡象。危急之中，中山公安分局啟動“自殺危機現(xiàn)場心理干預預案”，鄭向陽趕到現(xiàn)場。

14時40分，出現(xiàn)在鄭向陽眼前的情景是：小伙子緊靠在懸崖邊，情緒激動，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警察們只能在50米外的地方徘徊。此時鄭向陽從容地向他靠近，說：“你不要激動，先保持冷靜，我們談?wù)劇！睂Ψ酱蠛埃骸澳銊e上來，再走一步我就跳！”鄭向陽止住腳步，繼續(xù)喊話：“我不向前走，就在這里，我只想和你聊聊。”“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聊，他們已對我說教很多了，我不需要你再勸我了，走開！”鄭向陽接著說：“我不會對你說教，我要告訴你的也許和他們的都不一樣，你一定想知道我要對你說些什么，喊話不方便，我也聽不到你在說什么，咱倆電話里聊好嗎？”小伙子的手機沒電了，鄭向陽把自己的手機放在臺階上離開，然后用另一部手機與他開始交談。

這個讀大二的小伙子和同學、室友人際關(guān)系緊張，遭到了孤立。心愛的女友一開始對他不錯，后來覺得他人比較悶，和他在一起不快樂，就提出了分手，小伙子受到很大打擊，覺得自己被全世界的人拋棄了，對人生感到了絕望，就跑到這里尋短見。

任何人在選擇自殺時，身體總有一部分力量是想要活下去的，干預者的任務(wù)就是探準那部分力量是什么，強化他內(nèi)心求生的力量。通過與小伙子在電話中的傾心交談，鄭向陽終于突破對方的心理防線。鄭向陽聆聽著，適時作出引導，同時她也確定了，能勾起小伙子最大求生欲望的事情，就是跟女友的感情。順著他的話題，她也講了自己剛進大學校門時，由于相互不了解，生活習慣不一樣，和同學關(guān)系緊張的情況。然后，鄭向陽把和別人溝通的技巧和經(jīng)驗都說給他聽。小伙子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輕松下來。談話間，看到鄭向陽一直拿著電話的手已凍得紅腫，男子逐漸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說道：“大姐，為了我，你們也跟著遭罪，對不起！”兩個小時后，鄭向陽和他牽著手一同走下山崖。

為進一步幫助這個年輕人，很長一段時間，鄭向陽都在對其做進一步心理治療，在小伙子眼里，這個女警官就是他最知心的姐姐。現(xiàn)在，每逢節(jié)假日那個年輕人都給她發(fā)來問候短信：“姐姐，當天若見不到你，我就完了。我只能說，跟別人比，你的魅力來自內(nèi)心，讓我覺得溫暖。”

2008年7月22日下午，有人發(fā)現(xiàn)一名少年爬上17層高樓頂層陽臺，試圖輕生。警察和消防隊員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烈日當頭，少年情緒愈發(fā)焦躁，時而站立在陽臺外側(cè)墻頭，時而雙腿朝外而坐，一不留神，就可能發(fā)生不測。10分鐘后，鄭向陽驅(qū)車趕來，和現(xiàn)場警察簡單溝通后，得知少年因與女網(wǎng)友發(fā)生感情問題，才想不開要輕生。鄭向陽剛一露臉，10米開外的少年立即警覺，雙手比劃著，一系列粗俗、無禮的言行表露無遺。“看你一點也不專業(yè)，勸不了我，我今天死定了！”“叫她馬上來見我！馬上！”

“這是一個任性、沖動、固執(zhí)、自以為是的孩子，但又有同齡人少有的狂妄、狡黠、蠻橫，失望感和占有欲也很強。”鄭向陽很快有數(shù)了，她知道對這個過早輟學的孩子，不能簡單說教，得采取領(lǐng)悟法：“他還不太信任我，但我要樹立警察的威嚴，抵消他的狂妄，為了拯救他，我還必須呵護他，更要尊重他。我還要讓他明白，為感情輕生的行為是荒謬、愚蠢的。”談判進入關(guān)鍵期，鄭向陽句句詢問都切中要害。

這樣善意又坦率的交流，鄭向陽很快贏得對方的第二個評價：“你其實挺專業(yè)。”聽到這話時，鄭向陽留意到一個細節(jié)，對方的一條腿已不自覺地邁了進來……接下來聊家常的過程中，借助遞煙、遞水、送凳子等理由，鄭向陽悄悄向?qū)Ψ娇繑n，10米、9米、8米、7米，接近傍晚5時，兩人相距大概僅6米。這時，鄭向陽又在少年眼中看到一些靈動的光，她想了想，輕聲說：“想過你的父母嗎？你如果發(fā)生意外，女友最多懷有一絲憐憫，終身痛苦的將是你的父母。”

男孩果然猶豫了，身體往內(nèi)側(cè)略傾。很快，從陽臺兩側(cè)分別快速跑來的警察緊緊地抱住這名少年。鄭向陽看了看表，下午5時，成功了！

當晚，鄭向陽與趕來的女網(wǎng)友交流一番，又與少年的母親長途通話，然后繼續(xù)為少年做心理疏導。“我現(xiàn)在就想回家。媽，你來接我吧！”兩個月的網(wǎng)戀抵不過真實的現(xiàn)實，孩子的頓悟讓鄭向陽很開心。“您簡直就是香港電視劇《談判專家》的那個女主角。謝謝。7月22日，我的重生日。十年后，我會再回來，以另外的樣子。”晚10時臨別前，聽到男孩的心里話，鄭向陽很欣慰。

鄭向陽說，每一個自殺的人在決定了結(jié)生命之前，都會拼命地尋找繼續(xù)生活的理由，這時談判專家就是要給他們心理暗示，幫助他們找出活下來的理由，最后成功與否，就是要看他們最后的眼神，當他們的目光從大海、從樓外收回的一瞬間，生命就重返人間了。面對輕生者，一名談判專家把握的基本原則應該是：心中永遠沒有否定；眼中永遠沒有蔑視；肢體永遠沒有威脅；表情永遠沒有冷漠。

用智慧和細致為戰(zhàn)友解困

在大連市的公安系統(tǒng)，鄭向陽是很多人眼中的知心姐姐，似乎沒有她不能解決的問題，內(nèi)心的焦慮、恐懼、迷茫、自責仿佛都能在她那里化解。一位警察曾向鄭向陽訴說過這樣一個事，他在一次出警中，遇到了一個要跳樓的人，他和那個人談了近一個小時，正覺得那個自殺者要回心轉(zhuǎn)意的時候，突然間，就見那個人朝他拜了拜，又朝在場的親人拜了拜，縱身跳下樓。生命在眼前飛逝，給那位警察帶來極大的震動，自責又迷茫的情緒一直困擾著他，很長時間他都不能從那個情境中擺脫出來。鄭向陽為他做了長時間的心理疏導，終于讓那個戰(zhàn)友一步一步地從困擾沉郁里走了出來。

兩年前，鄭向陽接到了一個具有挑戰(zhàn)性的任務(wù)，是為在執(zhí)行任務(wù)中第一次開槍的戰(zhàn)友進行心理干預。小朱是一名警察，他在處置一起群毆事件時，為了保護受害人的生命安全，果斷開槍控制住了正在行兇的歹徒，這是小朱生平第一次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開槍。之后，小朱創(chuàng)傷性的心理生理反應明顯，出現(xiàn)情緒低落、焦慮、煩躁，緊張、坐立不安，胸悶、手心出汗、失眠、食欲不振等癥狀。鄭向陽和她的團隊精心制定了細致的工作方案，她說認定警察開槍合法正義，這是最重要的第一步，然后，從外顯癥狀入手，通過心理狀況評估，采取認知療法、系統(tǒng)脫敏療法等措施，對小朱進行心理干預和放松訓練。經(jīng)過近兩個月的疏導、干預，小朱釋放了其不良情緒和內(nèi)心壓力，焦慮緩解，心情舒暢，又成為一個剛強自信的人民警察。

一位在執(zhí)行任務(wù)中，經(jīng)歷過與劫匪實戰(zhàn)的狙擊手告訴鄭向陽，面對喪心病狂的劫匪，他當時神經(jīng)高度緊張，不斷地提醒自己要沉著冷靜。當自己的扳機扣響，一槍準確地擊斃了劫匪時，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這種突發(fā)事件給他留下了很大的刺激。事后，好幾天他都不愛說話，當時的場景總是在腦海里顯現(xiàn)。

一位派出所所長對鄭向陽說，他那個所管理的是個“三多”轄區(qū)，娛樂場所多，南來北往的人多，居民住戶也多。每周7個晚上，除一個晚上在所里值班外，在家的6個晚上，至少有三四個晚上，12點睡下后還要被所里的電話鈴聲叫醒，有時直接就去現(xiàn)場了，不去不放心啊！這種長期的過度的緊張，使這位所長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神經(jīng)衰弱癥，常常睡到半夜兩三點鐘時，沒有電話鈴聲，也會出現(xiàn)鈴聲響起的幻覺。諸如此類，鄭向陽總是用至誠的關(guān)懷一點點地解開他們的心結(jié)。現(xiàn)在，很多警察壓力大了，情緒有波動了，都愿意找鄭向陽說道說道。大伙都說，在中山分局，可能就數(shù)鄭向陽說的話多，喝的水多。同事們都把她看成了最貼心的心理按摩師。

讓我來幫你解開心結(jié)

小時候，鄭向陽的名字叫鄭雪，體弱多病，爸爸說雪一見陽光就融化了，不好，還是讓女兒多吸收一些陽光，就改成了向陽，奇怪的是，從那以后，鄭向陽果然一路健康成長。大學畢業(yè)后，當了十年預審員的鄭向陽當上了談判專家。

曾經(jīng)有一位警察學院的教授說：英俊漂亮的警察不能當談判專家，因為這會讓談判對象自慚形穢，有自卑感。鄭向陽不這樣認為，她覺得英俊漂亮絕不是溝通的障礙。異性相吸，每一個人都有追求美麗的愿望，所以每次她面對一些男性自殺者，她都能看到對方眼中有一種光芒，表明對方在心理上會更快地接受她，所以一番談話，對方都會被她說服，放棄輕生的念頭。當然她也救下過一些女性自殺者，看不出她們會妒忌自己的相貌。

后來鄭向陽見到了那位被稱為國內(nèi)第一談判專家的教授，面對鄭向陽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的觀點可能有點過時了，咱倆以后合作啊。”

在鄭向陽的心理咨詢室里，擺著一對黑色皮沙發(fā)，茶幾上有一包打開的糖，簡單、安靜。可別小看了鄭向陽的這些安排，那可是獨具匠心的，讓接受心理咨詢的人吃一塊糖，他們就會放松一點，尤其是大熱天里的一杯冷飲，更容易讓人有交流的欲望。鄭向陽曾讓怕貓怕狗的女孩子一個月后成為這些動物的朋友，她曾讓高考前曠課一個月的高三學生重拾信心，走回課堂。有一次她根據(jù)手提包內(nèi)的物品對一位陌生女士進行心理分析，讓對方驚呼：“哎呀，我就是這樣的人”。幾年下來，讓鄭向陽對臨床心理干預有了清晰的認識。在工作中，她先后在國家級刊物上發(fā)表了多篇論文，如《犯有性罪錯的女青少年的個性分析》、《犯罪人格初探》等。

做心理咨理天天要說很多話，在家里鄭向陽反倒不愿多說了。鄭向陽的愛人做學問，性情溫和，夫妻倆感情很好，女兒陽陽在新加坡讀書，懂事乖巧。

現(xiàn)在，鄭向陽的手機號碼已列在了大連市110指揮中心，多年來24小時處在開機狀態(tài)。說心里話，她真的不希望手機突然響起，“但，鈴聲就是命令，不管何時何地，我都會隨時出警，那是工作，義不容辭！”鄭向陽在大連公安局保持了一個了不起的紀錄：她對自殺者進行攻心、談判，使自殺者自動放棄輕生意念和行為，完成解救任務(wù)，成功率達百分之百。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