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

景淑貞

一

你在春天和塵世的距離

約等于一首詩和筆尖的距離

把你引領到一首詩里

我左右為難

我準備的名詞不夠用。動詞不合適

形容詞也不對

月月紅，月月花，長春花，四季花，勝春

我輪換著喊，怎么喊都不是你

怎么喊又都是你

你開花的路那么長，而我的筆那么短

筆管里奔突的墨水，不夠我用贊美之詞

在你的臉頰涂上一層紅云

接近你，我接近危險

你的花蕊里藏有漩渦，陡峭的崖壁

我被你的香挾持

蝴蝶飛來也無用，黃昏來了也無用

我需要一陣風，過來松綁

二

在一片月季花海里，我失去語言能力

同時失去的，還有辨別力

那么多的美堆積在一起

塵世的喧鬧退下去之后

花瓣們聚在一起，用南陽口音

談論一座城市的歷史，一個時代的變遷

有時，談論到遠古的鄉愁

她們也會各自轉身，背對落日負手而立

我在她們上揚或是下滑的尾音處駐足

認不出他鄉和故鄉

分辨不清刀子和花朵，哪個更有殺傷力

我俯身和一朵月季花對視。第二眼時

我陷入漩渦，卷入一種風暴的中心

這美的暴力，讓我再次淪陷

三

我用整個春天的時間，破解一種花語

圍著一朵花轉來轉去

怎么看都像是女子

——環佩叮咚，發髻高束

懷里有利器

尖尖的紅指甲能掐進肉里

顛覆一個王朝的那種女子

我想好了，下輩子就做一株月季

開了敗。敗了還開

開一次，死一次

直到，一場雪落下

直到，無邊的荒蕪覆蓋曠野

直到，那個眼角帶著細長笑意的人

遠遠的，朝我走過來

四

其實，我更迷戀的是花瓣之下

尖銳的部分

那些朝向四方的刺

對應著塵世上某個部位的疼痛

比如我的胸口，腰部，太陽穴

因愛或是被愛。這相互糾纏撕扯的疼

讓我們彼此記住

——你鼻尖的一粒雀斑

我頸下的一顆黑痣

那些相互注視過的眼神

和一朵月季花

從萬花叢中遞過來的眼神，多么像

勾著我的手指頭。我停下贊美

等一種花，引領著世間所有的美

穿著水晶鞋，從后面跟過來B29487B2-C70C-449B-B9B2-FB79706DA1A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