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軾新作《收入差距真的大了嗎》,主旨從標題可知,是否認我國收入差距在拉大。茅于軾的文章顛覆了人們根據世行發布的數據和切身感受得出的結論。而收入差距在不長時間內迅速擴大以至貧富懸殊,既是民眾的切身感受,也是學界不多的共識之一。
判斷收入差距不大的根據不足
茅文這樣開頭:“根據過去的歷史經驗,過大的收入差距通常會引發治安問題,特別是窮人衣食無著,會鋌而走險。然而,檢查一下近來發生的社會群體事件和突發沖突,會發現像楊佳殺警案、甕安動亂案、鄧玉嬌抗暴、唐福珍自焚案等,卻極少是由于收入差距引起的,多半是老百姓沒處講理,不得不走向暴力。”
對治安問題的表述似是而非,用“歷史經驗”迂回表示“沒有引發嚴重治安問題”。而有限承認的“治安問題上升趨勢”,原因則歸于社會流動性增加,家庭分離,商業社會言利少義。然而,流動性增加和家庭分離,上世紀80年代就開始了,90年代已相當普遍了。
茅于軾沒有否認社會群體事件高發,而是指出民眾無處講理,政府拒絕溝通而導致官民沖突是很多群體事件發生的重要根源。在該文,這是文章亮點。但民眾訴求渠道被堵塞而引發沖突,不是問題的全部,更不能以此證明收入差距不大或差距不足以大到引發治安問題。無論治安問題嚴重與否,據我看,都不能直接作為判斷收入差距狀況的根據。
將“公平”主觀化
何為公平,怎樣才公平,一直存在爭議。然而,公平與否,縱有主觀感受一面,但作為社會的價值評判標準,有若干指標,種種指標依據的是客觀事實。無論怎么界定,無論有怎樣的政治、文化差異,都難以否認某些現象為不公。如,財富快速向少數人高度集中,特別是這一過程始終有權力的參與乃至操控——貪腐、權力分肥和自肥、行政壟斷和無處不在的準入門檻,等等,莫不如此;央企高管自定天價年薪,普通勞動者收入過低;壟斷企業職工與其他企業職工收入的巨大差距;在工人與資方關系上,政府以保護投資環境的借口壓制工人,工人被卸掉議價能力而作為孤立的個體面對資方,工資水平全球墊底;個稅主要由中低收入者承擔而有劫貧濟富性質,中等收入者被擠壓、隨時有落入底層的危險;公共服務的極端不平衡既在城鄉之間、不同職業之間,更在官民之間……
但茅于軾將其徹底主觀化,從價值根基上消解掉這個問題。
二重標準談貧富黃金宴跟糊口飯的差別
核心論點即,現在的貧富差距“小于”30年。證據之一,是過去只有局級干部家里能裝電話,現在差不多人人用手機。證據之二,過去是吃飽和挨餓的差距、穿暖和受凍的差距,現在是吃什么和穿什么的差距。
首先,茅先生使用的貧窮標準是靜態的,富裕標準卻在挪移,以靜態的貧窮標準和因時而異的富裕標準淡化差距和當下貧困階層的困境。
談及貧窮,他完全無視時代變遷對“貧窮”標準的改變,忽視不同條件下基本必需品在變化。以手機為例,新技術發展使這種通訊工具價格低廉而普及,此其一。現今社會條件下,手機對很多人來說已是不可缺少的生存工具而絕非可有可無,對背井離鄉、家有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的農民工更是如此。是否用手機,說明不了經濟境況;普遍用手機,也不能證明貧富差距小了。
第二個證據是吃穿。這里,一個絕不該忽視的背景事實:中國經濟經歷了30年快速發展,貧、富標準都在變化。
避開財富高度集中在極小部分人身上的事實,把這部分人跟低收入的差別極力淡化成在吃穿享受上“好一點”——如此談差別,我很想知道他怎樣看待諸如黃金宴跟勉強糊口或某些希望小學孩子的食物之間的差別。
用“花錢效用收益遞減”淡化、消解貧富懸殊的事實
去年政協第十一屆常委會第六次會議期間,賴明常委作大會發言指出:現在貧富懸殊的距離由改革開放初期的4.5:1擴大到12.66:1。城鄉居民收入從1998年的2.52:1擴大到2008年的3.31:1。中西部收入差距也不斷擴大。電力、石油、金融等行業收入遠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差距高達10倍。賴明提供的這些數據表明,我國財富分布差距在全面擴大。世行最新報告則顯示,中國1%的家庭掌握了全國41.4%的財富;高收入的上市國營企業高管與社會平均工資差距達128倍;財富集中度遠超美國,成為全球兩極分化最嚴重的國家。
茅先生避而不談財富分布差距,卻拿消費上“花錢效用收益遞減”來消弭這一事實,說:“一個普通的手包,和一個LV包,在功能上并沒有差別,但富人卻喜歡擁有它的那么一點意義。”
如此看來,人似乎只有吃穿住幾項需要,貧富差距只在這幾方面,至于我國不同階層、不同收入的人在享受公共服務上的天壤之別,享受、占有社會資源、自然資源上的天壤之別,完全不在考量之中。
再下來,“我們倒可以利用這種差別把富人的錢給窮人來用,雖然社會的財富總量沒有變化,但是社會的效用總量得以增加。”
“把富人的錢給窮人用”,如果一定要給以合理性解釋,我想,應該指奢侈品征稅。但是,雖然中國新富正在成為世界奢侈品市場最大消費群體,但中國自身沒有世界品牌,購買奢侈品,錢主要流向歐美國家了。此外,即使對進口奢侈品征稅,“給窮人用”之說要成立,須得有公正、透明的財政轉移制度。
這條紅線有沒有?
衡量國民收入分配狀況,有很多方法。基尼系數之所以被世界各國廣泛認同和采用,是因為它給出的反映國民之間貧富差異程度的數量界線,被認為可以較客觀、直觀地反映和監測貧富差距,預報、預警和防止貧富兩極分化。通常以0.4為警戒線,突破警戒線,表明財富已過度集中于少數人。根據世行歷年報告,中國基尼系數30年前為0.28;10年前超過警戒線0.4;2009年升至0.47,且仍在繼續攀升直逼0.5的社會容忍紅線。新華社研究員叢亞平、李長久不久前在《經濟參考報》的文章就根據大量數據和事實提出“中國基尼系數實已超O.5可能導致社會動亂”。
這其實也是普遍的擔憂。但茅于軾斷言“不存在這條國際通用的紅線”。
茅于軾說,“有人說印度基尼系數比中國還要恐怖,但因為這個國家特殊的文化及宗教信仰的原因,貧富差距并沒有給這個國家帶來災難。”
而根據世行報告,中國的基尼系數遠高于印度,印度的基尼系數尚在0.3和0.4之間。
可是,憑一個“有人說”就斷言“不存在這條國際通用的紅線”,實在不妥。
然而,居安也該思危,何況危機重重,絕不安寧。很多跡象表明,始終跟體制問題糾結在一起的貧富懸殊已使中國進入高危社會。近年沖突多發,自殺率高,因貧困、缺保障、無出路而自殺的情況尤其引人注目。而每年數萬起群體性事件,過高的維穩成本使社會不堪重負。種種不安寧跡象到處顯露的現況下,越來越多的沖突從不可預料處爆發,再多維穩力量和措施都會防不勝防。一旦出現整個社會的災難性沖突,首當其沖的恐怕是富裕階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