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悠悠(四首)

異鄉

它，像一枚針

銳利，只給我露出小小的針尖

小到沒有我喘息和安放魂魄的地：

我只能如一股顫栗的風

一個驚慌的影子

把骨頭支在蒼茫的歲月里

四處打聽它的針孔

而它卻讓日子和生活補丁摞著補

在世事中飄零

整整十五年粗糲的時光啊

愛或者恨，笑和眼淚

太多的碎片，已無法言說

假如生命可以重新來過

我就選擇降生在十冬臘月

天將明未明的那個時刻

讓我一生下來就知道什么叫寒冷

什么叫勢單力薄

什么叫苦苦掙扎

如果給我權利選擇

做兒子的孝道，做父親的榜樣

做丈夫的相伴到老的諾言

我就決絕地跟這活不起的異鄉

一刀兩斷

回家

其實

前天晚上我就上車了

昨天晚上快到村口了

今天晚上，應該跟每次都一樣

碰巧在院里遇見玩耍的女兒

曬衣的妻子回頭大聲喊我的小名

——“回來了”

這個時候，求你

千萬別把我叫醒

十年回家

已反復準備了多次

推門 進屋 脆聲叫喚

多年沒見的父親

佝著腰 眼窩深陷 驚喜交加

笑容多像一盞我離散多時的燈啊

溫暖 明亮 他上下仔細地把我打量

拍打我的肩膀就像在檢閱他的莊稼

我想問問他的病情 眼前的狀況

他老是打岔

我說我都不敢抱你了 怕你散架

他卻把我攬進懷里 輕撫我的臉頰

說兒子你也瘦了

仿佛這么些年來都是他欠我的

最后 他竟像個孩子

樂呵呵地呼來一大堆鄰里

跑前忙后 看著他蹣跚挪動的腳步

我都差點哭出聲來

鄉愁是一種癮

這些年，南來北往

思念總被淚水浸泡，一天天發芽

我習慣坐在那個臨窗位置

掏出這些文字的火焰

這些血液中奔突的姓氏和母語

看鄉愁深一腳淺一腳

涉月色而來，點燃一個又一個流浪的中秋

以及一生的懷念

歌唱或者哭泣

故鄉，再遠，也沒有遠出我的心窩窩

我欠太多的夜晚和春暖花開

我能把榮譽卸下，也能把生命安然

地卸下

就是卸不下鄉愁，故鄉

請允許我再寫多一首不虛偽，不做作

能夠深切表達我虔誠的詩歌

我愿做其中的一個漢字，一個句子

用淚眼仰望，方言朗讀

以身老他鄉的姿勢還魂……

囑老鄉

回到老家 請你

替我去看看我的父親

那個在田間地頭犁地的

打藥的，鋤草的，割禾的，那個

在房前屋后劈柴的，曬谷的，圈牛的

就是他

如果你遇到他

請把這些藥片替我交給他

囑咐他要按時服用

請替我接過他手中的鐮鋤

把未干完的農活干完

陪他在地頭歇歇，幫他擦擦汗

陪他抽袋煙，嘮嘮家常

他肯定會問起我，還會央請你

多多關照我

請你告訴他

我在外面一切都好

只是有時很想家

臨別時，請千萬別忘了

再替我多喊幾聲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