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修,男性,漢族,農民。1958年6月生于河北唐山農村。1976年開始發表作品。1988年至2005年中斷寫作十八年。詩歌散見《詩刊》《河北文學》《詩神》《詩選刊*下》《星星》《中國詩歌》《綠風》《詩歌月刊》《文學與人生》《佛山文藝》《江門文藝》《詩潮》等五十余家報刊二百余首。
一場雨的遠
大旱不過五月十三。眼瞅著
地里的小玉米,蔫巴了身子
一個活在農諺里的人,開始
煩躁農諺。煩躁一場雨的遠,如同
與蒙族漢子私奔的三女兒
三年,都沒進家門
女兒是一場雨。她飛了,她隨風飛遠
飛到老哈河對面,在細草間藏起了雷聲
對于一份巨大的渴望,他摒棄了懊悔的呼喊
看似他一天天望天,脖子卻一回回北扭
那傾斜,是無聲的
一場雨,會救活一地糧食
救活一地糧食的女兒,落在哪兒,哪兒就有
一群打水仗的小外孫,追逐嬉耍
他有足夠的耐心喚回一家人的團圓
而一場雨的遠,遲遲
解不了近渴
旱天雷
一冬無雪。一春無雨。
開犁時,人們把碌碡加粗
堵住了種子干渴的呼救
碌碡回家,碾在堅硬的土路上
咕嚕嚕,咕嚕嚕
響聲叫了一夏天
叫蔫了高糧,叫癟了黍子,叫死了玉米
秋天未到。僅有的谷穗提前收割入場
碌碡又加粗了一圈兒
石頭從谷穗身上一遍遍滾過
聲音大得嚇人
谷粒秕得疼心
咕嚕嚕,咕嚕嚕
一沓錢的淚
“還差五百一呢?”媳婦數完錢
齊老九再也瞞不過“我,我少報了三畝”
“你趕緊再去趟村委會,要不回來別進家”
一沓錢,啪,扔過來
遼西大旱,玉米絕收,保險公司賠款
齊老九天生厚道。二十一畝只報損十八
他以為那三畝黑豆扛旱,能躲過這場劫難
攥著一沓錢,兩條腿不由自主挪到黑豆地
他瞅著那一片癱瘓的秸梗,窩火,憋氣
手心里捏著一把淚。齊老九揣摩不透
那本該鼓脹的豆莢又凹癟下去
這日子,怎么老是一節節坍塌呢?
一棵樹的細
根,扎在了遼西,就無法挪動半步
黑山嘴常年大風呼嚎。尤其立冬之前
風從葉片的蟲孔里穿過
整個楊樹林子哼哼嘰嘰。霜
降于濃重的鼻音處
只滑了一跤,就讓一個被風吹白的老人
趔趄了,又趔趄
像患了先天性小兒麻痹癥
雖活了十五年,才胳膊粗細的樹干
勉強倚住。老人
踉踉蹌蹌。尚能揀拾過冬的枯枝敗葉
風沙滿袖,手揣不進。也
攥不緊一根拐杖了
一穗谷的秕
尚未收割時節。王三亮前半夜磨鐮刀
大拇指蹭七遍,襖袖子抹六遍
瞇忽一小覺兒,早早來到谷地
他心疼秕谷弱不禁風的身子
趕上伏天不下雨,早單薄得
搖搖欲墜了
有些成熟,已不在該來臨的時候來臨
淺秋的淺,淺不過一穗谷的秕
一穗谷的秕,遠沒有根部的一堆蟲子
結實肥美
王三亮由內部深入,重心越親近果實
那堆肥蟲的哀鳴,越凄涼
再秕的谷,也終究伏在土地上
就像他的媳婦,日頭一桿子高
就會挎著褪皮柳條編成的籃子
蒙一塊白地藍花的毛巾
午飯準時送到地里。
一小瓶高梁燒,王三亮破例沒有入口
他揪下一棵谷穗插進瓶子里
看秕谷,緩緩地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