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有時候
你會在水邊輕輕抽泣
有時候你會默默想起一條孤獨的小河
或者一棵悄無聲息的小樹
有時候你會在水面上獨自站立
獨自淡忘一些東西
有時候你也會悄悄寫下
小小的孤獨和干凈的漣漪
寫下兩岸那些空曠的遠山與城池
有時候你的氣息和體溫呵
還會此起彼伏
而你的悲傷呢,已經(jīng)波瀾不驚
聽水
風在水面上撒網(wǎng)
水里的魚群學會了緘默
此刻,我坐在
我的甌江身邊,聽水
聽他們流淌、轉(zhuǎn)彎、靠岸和暗流洶涌
水有眼睛,有耳朵
還有清脆的嗓門
在每個夜晚和清晨
他們的歌唱豐盛而又孤獨
有些被我聽到了,有些
被另外一個人聽到了
那些低沉、黯淡的聲響
則被魚群吞進了肚子
此刻,我坐在我的身體里
聽到了水、河流和甌江
他們跟隨時光,悲傷著、隱忍著而又幸福著
此刻,我是河中央的
某艘漁船和漁船上的某盞魚燈
甌江和她身上的水
是我的村莊,養(yǎng)育我,也歌唱我
更多的水
酒過三巡
酒就成了水
眼睛是水,嘴巴是水
連卷曲的發(fā)絲
也成了綿延的水
今夜,我踩不住一滴雨水
接不住一滴淚水
窗外的夜鶯
是一滴會歌唱的水
而夜晚是最大的那一滴
它總是流啊流,流啊流
就像身邊的甌江之水呀
總是不等我
總是那樣不告而別
你看不見,我更看不見
只有水,只有更多的水
看得見,也聽得見
水邊的樹
走了很遠的路
過了很多的橋
我們又一次相逢
和上次一樣
你還站在這里,被月色和年輪包圍
此時,甌江里的水
正拍打著岸邊的石頭
不用說太多的話,我只想
把自己栓在你身上
做一匹水邊的白馬
嚼草、飲水、徘徊,還有和你聊天
今晚,所有的河水、夜晚
所有的痛苦、孤寂和體內(nèi)的光
都抵不上我們的身影
仿佛水面上的那些舊時光
有時流淌,有時靜止
不容易被察覺,卻很容易走遠
像極了你腳下的根脈和塵土
寫在水上
你又一次
站到了河面上
你腳下,這條叫做甌江的河流
被你無數(shù)次
寫進水里,寫進蒼茫里
水里有透明的魚,透明的雨
水里有你不知道的東西
所有深淵、低吟與快活的舞蹈
都藏在一面鏡子里
你看它,它也在看你
你重復著抒情,重復著同一個動作
岸邊的人漸漸多起來的時候
你會羞愧,你會詞不達意
在寨頭
站在天池邊,環(huán)顧四周
我們依次看到了
青山、薄霧、燈火、波紋與水里的身影
這里是寨頭山頂?shù)奶斐?/p>
我們在某個傍晚抵達這里
又在月亮升起前,行走、停留,談?wù)摴陋毜?/p>
或濃或淡,或深或淺
我們可以是月色里飲水的白馬
躺在草叢里的一條石斑魚
也可以是一只盛著白月光的青花碗
在寨頭的一草一木間
忘記了奔跑、流淌和低吟
我們一身寧靜地走過小路、叢林
在寨頭的夜色或晨曦中
遇見獅子、豺狼、熊、孔雀和螞蟻
而后山始終松濤陣陣
仿佛我們的內(nèi)心,在沿途的風景間——
起伏不定,又難以捉摸: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紅河
有一天,一塊突如其來的石頭
讓一條深不可測的河流起了漣漪
你這才發(fā)現(xiàn),這條叫做紅河的河里
還住著兩條潮濕的魚
一條叫阿山,一條叫阿香
他們是愛人,更是親人
他們共用一顆痣,一個掛飾,一頂帽子
紅河寬闊的河面上,還有艘小船
阿山和阿香,有時候會坐在上面
采檳榔,采星星
阿香有時候還會咬阿山的指頭
而阿山呢,他只會傻笑
笑得被紅河水嗆著了
被這茫茫無邊蘆葦岸淹沒了
當天暗下來的時候
岸邊有人在繼續(xù)扔石頭
而在暮色里,紅河
她越流越深,越流越深
流到了你看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去了哪里,在哪里拐了個彎
又在哪里,成了另外一條河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而阿山和阿香呢,他們又去了哪里
放晴
“我上岸了!”
在老閣樓狹小的陽臺上
我擺動了幾下身子
又踮起腳尖,摘下了
爬在窗格上的苔蘚
而盆景上的葉子里,還躲著
幾顆綠色的小眼睛
他們透明、光滑、清澈
又時刻會消失
這是,雨后的浙南小城
半個多月的陰雨天
讓它時而洶涌、磅礴,時而又纏綿、微弱
而我,一條用水呼吸的魚
被困在沒有蘆葦,沒有石頭的老閣樓里
只能把木地板當作河流
我漫不經(jīng)心地來回游動,來回游動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
老閣樓漏水的天花板上
都會倒映上我潮濕的身影
像一層遼闊的漣漪,難以捉摸
而此時的陽光下,我又重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
打開自己,讓覆蓋在身上的
多余的雨水,向著四周的無盡處
蒸發(fā)、彌漫……
你從遠方來看我
我有一個遠方的你
遠方有多遠,你就有多遠
如果,突然有一天
你從遠方來看我
我會把眼睛閉上
舍不得看你一眼
我知道,看了你這眼
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看上一眼
而你很快又會走遠
走得比遠方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