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王培杰看來,“幸福”和“快樂”的不同,不再只是簡單的字面含義,更深層的地方在于,電視究竟該關注什么。
王培杰
江蘇衛視副總監,做電視22年,打造了《人間》、《名師高徒》、《非誠勿擾》等知名欄目。
“搞策劃不是搞陰謀。”王培杰說。
到目前為止,他最頭疼的,仍然是如何讓《非誠勿擾》這檔真人秀節目,在盡可能的范圍內做到“真實”。
這個44歲的中年人,江蘇衛視副總監,做電視22年,仍然不像個電視人。沒有無片眼鏡,沒有長圍巾,也沒有板鞋,遠看上去,跟包工頭沒啥兩樣。
他桌子上放著幾盒茶葉,打開看,里面是煙頭。再打開一個,里面還是煙頭。除此之外,還有一份《剩男剩女策劃書》,和一包扁盒“三五”。這個位于江蘇衛視新大樓13樓的玻璃小隔間里,一天到晚煙霧繚繞,離得老遠,就能感受到這個“中國最牛電視節目”策劃人的生活狀態。
接電話,有人想來《非誠勿擾》現場觀摩。很不講究方式地拒絕后,放下電話,“記者可以來看,網友可以來看,同行你要來看什么?”
逼出來的“作文”
在王培杰看來,《非誠勿擾》的成功,骨子里是社會對南京文化人價值觀的認同:關注底層,有“老式文人的精神”。
畢業于南大中文系的他,同南京的文化圈很熟。蘇童、葉兆言都對王培杰說過,此前不看電視,現在因為《非誠勿擾》,又開始看了,“這個不錯,有討論有思考”。
2003年,王培杰做《人間》的前身《超級辯辯辯》,在北京地區收視第一,因為名字敏感,后來改名《超級調解》。節目火爆之后,有人覺得不好,“過火”,“大團圓的結局偏少”。真人秀如何控制結局?王培杰解不開這個死結,艱難地堅持了兩年,終于放棄了“調解”。
晃蕩了幾年,他又重回策劃圈。2007年做《名師高徒》,他想“一定要做個不一樣的東西”,于是想出了老師加徒弟的“真人秀”,這個節目版權最后賣給了BBC。
做相親節目的想法,三年前隱隱約約就有了。當時選秀火爆,臺里給命題作文,做《絕對唱響》,王培杰跳出來,“我反對,景臺(江蘇廣電副總臺長、衛視頻道總監景立剛)也反對,我們講到唱歌就想吐”。
反對的理由很簡單。純娛樂節目“太輕,沒思考”。“如何做一個成功的純娛樂節目,路徑我們知道”,在他看來,娛樂節目的粉絲很多是低齡人群,缺少自己的價值觀和判斷力,江蘇衛視的觀眾群是30到40歲。“湖南娛樂積累十年,用我們擅長的去和娛樂拼,才可能贏。”另一方面,那些廣告客戶多是國際品牌,也不愛沾染負面的東西啊。
臺里也是有苦說不出。娛樂節目這么火,不做的話,客戶不答應。沒辦法,硬著頭皮做。王培杰在《絕對唱響》里面加了一個環節“配對”,12男對12女,“情定三唱”加反轉。14場連續直播,鍛煉了隊伍,也讓他心里一動,“這是個好東西”。
2008年年底,王培杰看到英國Fremantle Media的版權節目《Take me out》(知名電視交友節目),心里想:這個節目肯定是假的。它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亮燈滅燈,除此之外,沒有“抓手”。
時間轉到2009年3月,代理公司送來《Take me out》樣帶,他又仔細看了一遍,暗想,這東西加入“配對”的元素,會是什么樣?于是開始認真和Fremantle Media談,到10月基本談妥,開了收據,王培杰拿著收據,又權衡了10天。
這10天出了“大亂子”。湖南衛視橫刺里殺出,搶走了《Take me out》的版權,并在《非誠勿擾》正式開播前,搶先做出《我們約會吧》。難道有內鬼?但節目籌備中接觸了太多人,究竟是誰走漏了消息?探究這個已經沒意義。
可《非誠勿擾》舞美已經前后投入100萬,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王培杰仔細看《非》的樣片,《Take me out》原版沒有VCR(視頻片斷),沒有心動女生,除了亮燈滅燈,《非誠勿擾》和《Take me out》已經沒一處相同。今年5月,BBC還曾來人談購買《非誠勿擾》的版權,“如果有版權問題,人家怎么肯買?”
“我們從來沒有抄過湖南(臺)。”王培杰說。
孤獨的心得
“版權采購的事兒,誰也看不準。”王培杰說,中國人口味重,復雜,社會心態浮躁,這點和國外很不一樣。他去戛納看模式大會,覺得他們的模式太簡單,“50%我都想到過”,“這樣的創意一晚上我就能想出來10個”。但老外就是能接受這么簡單的東西,反過來中國節目輸出海外,人家就接受不了,說“這東西怎么這么復雜?”
但老外也有可取之處。他們的流程設計很好,“編程能力強”。所謂“編程能力”,就是把人放進一個特殊的情境,以考察他們的真實反應,也就是“真人秀”。荒島、密室、別墅都是情境,規則也可以營造情境。放到《非誠勿擾》,這個情境就是——相親。
《非誠勿擾》欄目立項,臺里最初的意思是請從友臺挖來的綜藝團隊出馬操刀,王培杰死活不同意,他心目中理想的主持人,是南京本地主持社會節目《零距離》的孟非。“講不出為什么,就是覺得孟非就是我想要的那種主持人。”
第一期節目出來,所有人都覺得“有氣場”,但不知“氣場”從何而來。節目的最初幾期完全是摸索,誰也不知道到底該朝哪個方向做,除了強調“真實”之外,就是覺得,“連印尼這么保守的國家都可以做,那我們一定能做得更好。”
幾期下來,從節目組到臺里,都模模糊糊感覺到一些東西,那是涉及到根本理念的東西。大家最初只是覺得,江蘇衛視“情感”定位不利于吸附年輕群體,于是決定針對湖南臺“快樂中國”的“HAPPY”強調“HAPPYNESS”,即“幸福”而非簡單快樂。
現在回頭看,王培杰覺得“幸福”也不夠準確,但到底是什么,他也有點說不清楚。“事實上我們當時還想過一個關鍵字‘愛’,給人溫暖,但是也覺得抽象,不足以表達想說的東西。”
“社會進步到該有這樣的節目了。”王培杰覺得,國外近些年火爆的脫口秀、真人秀,能夠與傳統的收視之王電視劇、新聞匹敵,一定有它的道理。省級衛視沒資源做突發新聞,沒有足夠的空間做脫口秀,只能在電視劇上惡性競爭,與其這樣,不如做真人秀。
湖南臺的“約會”出來后,王培杰一打聽,制作組的人都上了節目,覺得他們又走上了當年《玫瑰之約》的老路。“可能在國外是演員演,版權方提供了《制作寶典》。”
他覺得浙江臺的《為愛向前沖》也匪夷所思。《非誠勿擾》的制作周期是一個月:一周面試,一周外拍,一周錄制,一周播出。“那么短的時間,13集日播,真正的相親者能天天跟著你錄節目?誰有那么多時間?”
他抱怨,大家對娛樂寬容,對真實苛刻。“閆鳳嬌的案子在上海警方立案這么久,這么簡單的事情,一查不就清楚了?”
王培杰很想跟人分享自己的心得。6月7日節目一錄完,他就帶著孟非和制片人王剛去參加上海電視節的真人秀研討會。回來之后,大家不知道研討會情況如何,就是看他情緒有點不大好。王剛在微博一語道破天機:“說實話有些失望!大家沒有討論到特別有價值的專業問題!大家對真人秀實際運作的經驗也并不怎么感興趣!”
“現在人們的心態,和10年前簡單尋求‘快樂’很不相同。他們有很多社會的壓力,競爭的壓力,心理的壓力,金融危機的壓力,都需要排解。如果真人秀能促進這種排解,那么就有益無害。”王培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