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中小學現(xiàn)代遠程教育工程投了110個億,效果也很難說有多好,我們這個項目,只要幾億就可以在全國開展下去,而且效果很好,為什么就沒人看到呢?”
74歲的何克抗教授說不下去了,在寧夏永寧縣的一所小學里,面對著現(xiàn)場的上百位聽眾,他流下了眼淚。
此前一天,何克抗還在寧夏海原縣的山區(qū)里穿行。這是他第三次去海原。
在從銀川通往海原的路上,汽車減緩了速度。10月里早至的白雪掩蓋了海原缺少植被的山嶺。也只能依靠覆雪,海原的光禿山頭才能分出冬夏兩季。“海原就是靠天吃飯。”海原縣教育局教研室主任梁文深說。而大多數(shù)時候,天,在海原是靠不住的。“今年雨水還算好了,前幾年太旱了,都沒有什么收成,農民吃的糧食都得花錢買。”
梁文深和他的同事們做過簡單的統(tǒng)計,海原縣城里有兩萬多學生,而整個海原縣城的人口總數(shù)不到6萬。縣城里租房子的大都是陪孩子來縣城讀書的家長。家長的希望是孩子能離開這個被聯(lián)合國官員稱為“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在海原,能出去一個學生就是給家庭減輕了困難,教育移民是一條重要的出路。”
在銀川,有些中學是面向海原招生的,“大多數(shù)成績好的孩子都到銀川的學校上學去了。”沒能去往銀川的孩子,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又少了一些。
31歲的田虹來自海原縣關橋鄉(xiāng),高中畢業(yè)之后考上了師范學校。在她們村里,能在高中畢業(yè)后繼續(xù)升學的人屈指可數(shù),村里人大都是文盲。
和田虹同樣31歲的許海英是海原縣西安鎮(zhèn)中心小學的老師。多年前,她在銀川讀幼兒師范的時候,有一次去當?shù)刈詈玫囊凰變簣@學習,她根本沒辦法聽進去老師在講些什么。“那次的經歷讓我印象太深了,那里的孩子才3歲,英語說得那么好,畫也畫得好,我們海原的孩子根本沒辦法跟他們比。”
當時她腦子里反復出現(xiàn)兩個畫面。一個畫面來自海原農村:3歲的孩子們正在太陽下刨土坑呢。另一個畫面來自她最喜歡的小說《平凡的世界》:田曉霞到礦井去看孫少平到底在怎樣的環(huán)境下工作,看到的是流動的黑暗。“不是我看不起那樣的工作,而是覺得人和人的境遇反差太大了,我們的孩子長大后也許就像孫少平那樣下礦井去了。”
許海英畢業(yè)之后回到海原,成為了一名小學老師。田虹在畢業(yè)后的7年里,都是靠打零工為生,直到2009年,才當上了關橋中心小學的“特崗老師”。“特崗老師”是因為缺乏師資而招聘的沒有編制的老師。
剛成為老師,田虹面對的就是一堂公開課。
“我怎么也忘不了這堂課。”田虹說到這里時感到不好意思。來聽課的是海原縣教育局的人和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技術學院何克抗帶領的團隊。
梁文深也在現(xiàn)場,現(xiàn)場的情況讓他很難堪,因為他發(fā)現(xiàn),田虹上課的時候,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學生居然睡著了。“我上前去把這個小孩扶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又睡著了。”
田虹覺得這堂課真是把臉丟光了。
這是一年前,北師大團隊在海原剛開始進行“基礎教育跨越式發(fā)展”項目時的情況。海原在他們所選擇的實驗點中條件最為落后。這并不重要。何克抗所做出的努力就是為了達到他所希望的“教育公平”。“教育公平包括教育起點公平、教育過程公平和教育結果公平,具有實際意義的是教育結果公平,可以通過好的教學方法,讓農村孩子也能享受到和城里孩子一樣的優(yōu)質教育。”
什么是跨越式教學?
10月25日早上,關橋中心小學的主教學樓正在進行加固,海原在1920年曾經發(fā)生過8.5級地震,山川易貌,死傷二十多萬人。汶川地震后,這里的教學樓被要求加固至能抵御9級地震的強度。
學生在臨時教室上課,屋里沒有暖氣,挺冷的。田虹早上有兩節(jié)二年級的語文課。她要上的課文是《酸的和甜的》——這是人教版小學語文教材第三冊的第17課。前20分鐘,她給學生講課文。按照我們慣有的經驗,后面的20分鐘將會是前20分鐘的延續(xù)。許多老師在40分鐘課程結束的時候,還會覺得這一節(jié)課太短,沒法講完這些內容。
進行到20分鐘左右,田虹停了下來,讓學生讀手上的擴展閱讀材料——這些材料是北師大跨越式教學團隊所編,與這一課相匹配的有10篇閱讀材料。10分鐘后,田虹讓學生們互相交流,談談自己喜歡哪一篇文章,并寫下對這篇課文的感受,無論長短,寫多少,算多少但一定得寫。
田虹所采用的就是何克抗帶領的團隊所進行的跨越式項目中語文教學的“211”模式。前20分鐘講解課文,中間10分鐘擴展閱讀,后10分鐘進行寫作。重要的是,跨越式項目沒有課后作業(yè),所有的一切都在課堂上完成。
沒有作業(yè)的語文教學,是許多家長和孩子難以想象的。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有過諸多對于中國語文教育的批評討論。1997年11月的《北京文學》上,刊登過3篇憂思中國語文教育的文章。其中一篇是編劇鄒靜之寫的《女兒的作業(yè)》:
我不是個好父親,我先是沒有頭懸梁,陪女兒深夜寫作業(yè)的精神;再有,她的作業(yè),我也大多不會,陪也幫不上忙。我沒想到語文的教法已經深入細致到字典詞典內部去了。女兒的作業(yè)要花很多時間來分析字,如:“翁”是什么部首,它的第七劃是點還是折,它的聲母是什么,它的韻母是什么,它有多少義項……我不知道學得好的同學是否已經是半個文字學家了。我曾對女兒說這沒用,你學會查字典就夠了,字典是工具,而你不必成為工具。
何克抗對這篇文章印象深刻。他認為,工具性和人文性是語文學科的基本性質,我們片面地強調工具性而忽視了人文性。“抽掉人文精神,只在詞語和句式上兜圈子,語文教育就會失去靈魂,就會成為毫無意義的、對語言符號進行排列組合的文字游戲。若脫離語言文字的具體表達與運用,抽象地去講人文性,就會使有血有肉、豐富多彩、博大精深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變成僵死的教條。”
他的“基礎教育跨越式發(fā)展”項目論試圖解決這些問題。
“語文的跨越式教學方法其實并不難,只是很多老師不敢那么做。不增加課時,不增加學生負擔,讓二年級學生識字閱讀寫作水平達到現(xiàn)在四五年級學生水平,一般人一聽根本不相信。”
對于語文的跨越式教學,何克抗認為,“學生為什么有那么大進步,主要是后面10分鐘的擴展閱讀和10分鐘的寫作。從一年級到二年級,兩年下來,學生每節(jié)課看四五篇的閱讀材料,閱讀量可以達到七八十萬字,這么大的閱讀量支持著,比如識字量,能不上去嗎?我們在集中識字上花了太多的無用時間,而且枯燥乏味。”
“兒童在五六歲入學前,只要是正常智商,不聾不啞,已經有了3000多個口頭詞匯,有強大的‘音’跟‘義’的基礎,幾百種常用句型都能理解和運用,這些能形成他們的邏輯思維,你到幼兒園大班去,諷刺挖苦他都懂,但是,我們小學一二年級還每個字都解釋。”
目前的中國語文教育,更像是用語言學家的標準來要求每一個普通學生。
“我們現(xiàn)在的語文教學以語法分析為中心。中國第一本語法書是1898年出版的《馬氏文通》,沒有語法書之前,中國人就不識字了嗎?其實,語法是語言學家研究語言規(guī)律的方法,我們把語法作為少年兒童學語言的方法,這是很大的誤區(qū)。”
1949年之后的中國小學語文教育大致是這樣的:一二年級以識字教學為主,三年級開始注重閱讀和寫句子,四年級開始寫完整的文章。
何克抗的語文教學方法里沒有先后順序,他從一年級開始就把這幾項結合在一起。“在學拼音階段就應該把識字、閱讀、寫作相結合,我們的母語教學和外語教學是不應該相同的,我們現(xiàn)在的語文教學是把母語當成外語來教。”
何克抗的這些想法大概在2000年開始形成。從2003年開始,他的團隊先在深圳南山區(qū)城鄉(xiāng)結合部的農民子弟學校白芒小學做實驗。隨后的7年當中,從南到北,在200多所學校做了實驗。寧夏的海原和永寧是跨越式項目最新的實驗區(qū)。這些學校所處的地區(qū)是有所不同的,大致有四類:發(fā)達城區(qū)、城鄉(xiāng)結合部、農村、山區(qū)。“選不同的地區(qū),做這么多的學校,做這么多年,就是為了證明這個項目是有效果的,我們現(xiàn)在已經不是實驗階段了,可以做大規(guī)模的推廣。”
跨越式教學的效果
海原地域廣闊,各所學校之間相距甚遠。何克抗去海原那幾天,早上6點鐘起床,7點鐘出發(fā),聽課評課,晚上9點鐘回到住處,還和學生討論一天的情況。“惟一的休息就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海原跨越式項目的負責人之一曹培杰說,“這次在海原聽完課以后,回到住處,等服務員來開門的時候,他找了一個桌子倚在那里,累得連站著都很困難了。”
何克抗到各地去,當?shù)氐念I導會請他吃飯,他總是吃完了馬上走人。他走后,學生得趕緊向滿座的領導解釋:老先生一向如此,請別介意。“我不喜歡應酬,有這點時間還不如解決一個實際問題。”何克抗說。
何克抗平時很沉默,讓人感覺很難溝通。不過,“談起教育,就眉飛色舞,停不下來了。”曹培杰說。
根據(jù)近幾年教育界論著被引用的統(tǒng)計,引用率排在第一位的是何克抗,也經常接到各個大學讓他去做報告的邀請。“到大學去做報告是有錢又輕松的,還能去玩一玩,但許多大學都請不到他。而對于小學、中學,不用請,他自己就去了。七十多歲的人了,還全國各地到處跑,我們這些年輕人還說什么辛苦呢?”
曹培杰又坐到了海原關橋中心小學的教室里,他每個月都會來這里。2009年,他第一次在這里聽田虹給學生上課的時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個大個子女生旁邊。“那時候實驗才剛開始,擴展閱讀的時候,這個女生完全讀不下來,她的眼神看上去很渾濁,呆呆的,整節(jié)課都不說話,老師說她智力上有問題。”這位女生11歲了,已經讀了3次一年級。
一年之后,同樣是擴展閱讀的時間,曹培杰看到這個女生能讀一兩頁的文章了,這讓他高興。當老師提問的時候,她舉手了,并且說出了正確的答案。“將來她可能還是考不上大學,但至少她能閱讀、能交流,生活沒問題了。”
類似的驚喜在跨越式實驗班里還有許多。
梁文深在聽許海英給跨越式實驗班上語文課時,課堂上有讓學生口頭作文的環(huán)節(jié)。這一次的主題是:太陽。“一個學生站起來說,我要送給奶奶一個黑色的太陽。我當時聽了心里很擔心,擔心他怎么把黑色的太陽說下去。結果他接著說,我想用這個黑色的太陽讓奶奶的白發(fā)變成黑發(fā)。我非常激動,這才是孩子內心真正的動人的表達。”
在一些實驗多年的地方,效果更為明顯。比如,北京延慶的農村實驗點跟西城區(qū)的名校相比,廣州番禺沙灣的農村實驗點跟越秀區(qū)的名校相比,在統(tǒng)考成績上不相上下,遠郊農村校有時甚至超過城區(qū)名校。“這些都有具體的數(shù)據(jù)對比的,”何克抗說。
北京石景山郊區(qū)有一所楊莊中學,2002年之前,由于教學質量不佳,經常招不滿學生。2003年7月,楊莊中學加入了跨越式實驗,“2006年,全區(qū)初三中考,楊莊中學跨越式實驗班的英語成績全區(qū)第一,其他科目全部進了前5名。”如今,楊莊中學開始為教室不夠而發(fā)愁,因為許多學生跨區(qū)來爭讀這所中學。
“我們搞跨越式教學從來不強調應試,但我們的學生考試分數(shù)都很好。”何克抗說。
2007年,新加坡召開了一次華文教育研討會。當新加坡教育部教育科技司的人輾轉找到何克抗時,他也感到有些驚奇,因為他從來不認識新加坡教育部的人。
何克抗到新加坡參加了研討會,做了兩次主題報告,介紹了跨越式教學方法。新加坡人告訴他:報告令他們震驚。
同年9月,新加坡教育部教育科技司副司長帶著一些校長到北京和廣州考察了10天,看了5所實施跨越式教學的實驗學校。
回到新加坡后,他們開始挑選學校進行實驗,發(fā)現(xiàn)效果很好,便逐步擴大試點。到了2010年9月,新加坡開始在全國推行以何克抗團隊跨越式教學為藍本的華語教學方法。他們不用“跨越式”這個名稱,而是稱為“十分華文”。
有意思的是,新加坡的許多華人,包括內閣資政李光耀、總理李顯龍在內,祖籍都是廣東大埔縣。而何克抗就是廣東大埔人,他認為這純屬巧合。大埔是廣東為數(shù)不多的貧困縣之一,孩童時代所目睹的家鄉(xiāng)落后的教育狀況,可以視作何克抗執(zhí)著于實現(xiàn)“教育公平”的一個遠年緣由。
艱難的推行
何克抗對新加坡的做法非常推崇。新加坡首先認識到了華文教育的問題,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他們搜索到何克抗是這方面的專家,聽了他的介紹,覺得有價值,就迅速來中國考察,然后迅速地回國做試點,實驗一段時間后,確認效果確實很好,隨即開始在全國推行。從開始接觸到全國推行,只用了3年時間,每一步都非常穩(wěn)健、務實、有效率。
當一種來自中國的教學方法在另一個國家全面推行時,在中國,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教學方法呢?
從2003年至今,跨越式項目的實驗已經做了7年,中國還沒有重要部門的大領導到現(xiàn)場看過這個項目。
在何克抗看來,要了解這個項目,是一定要到現(xiàn)場觀看的。“你如果沒有到過現(xiàn)場,我就不會在這里跟你聊了,有一個記者沒去現(xiàn)場,讓我給他寄材料,我沒理他。”何克抗說。
何克抗曾經想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推行他的方法。他給重要的領導寫過信,甚至有部級官員主動幫他轉信,也沒看到相關部門的重要領導給他回應。做過幾回后,他再也不給領導寫信了。他去請過重要部門的領導到他的實驗點去看現(xiàn)場效果,也未能如愿。
西部陽光農村發(fā)展基金會秘書長梁曉燕在得知跨越式項目后,今年5月親自到河北豐寧的實驗學校看了看。“原本只是聽說有這個項目,大家都不知道是怎樣的做法。”
豐寧跨越式項目已經做了6年,主要負責人之一是北師大老師吳娟。豐寧的條件同樣艱苦。吳娟記得自己懷孕5個月的時候,仍然去豐寧聽課評課,她在講臺上評課,孩子在肚子里亂竄。那天的飲食也讓她記憶猶新——一個仿佛可以用于洗澡的大盆子煮了十幾包方便面,大家圍著盆子吃,“吃得還挺香。”
6年下來,有的老師因為跨越式項目成為了“名師”,從山區(qū)調到了縣城。
梁曉燕5月份參加的是在豐寧舉辦的跨越式項目的現(xiàn)場會,有一堂課專門檢驗六年級學生的現(xiàn)場寫作能力,來訪的老師各自出題,隨機抽取。當被抽到的紙條是“理解”時,“我感到有點緊張。”吳娟覺得這個題比較抽象,有難度。
大部分學生在一個小時里寫到了1000字。“孩子們自由地表達,想到什么寫什么,文字流暢。”這讓梁曉燕很驚訝,“你讓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1小時內寫1000字還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從河北豐寧回到北京不久,西部陽光基金會決定在甘肅成縣引進跨越式項目。6月份,梁曉燕帶著成縣教育局長去寧夏海原看了跨越式項目的現(xiàn)場會。在會上,那位原本對這個項目持懷疑態(tài)度的海原縣教育局領導也來了。他盯著孩子們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并無做假痕跡,從此相信了這個項目的效果,現(xiàn)在成為這個項目的大力支持者。
曾在大學當過老師的梁曉燕對跨越式項目團隊非常欣賞。“現(xiàn)在大學里還有這樣的團隊太難得了,全都撲在教育第一線,每個月去一次,不管多遠,每次10天左右,聽課評課,集體討論,回來后還通過網絡、電話和老師進行交流。”
梁曉燕看好這個項目,這是在中國進行改革的好思路,在不觸動既得利益者的情況下,獲得了令人驚嘆的改革效果。“大家都知道中國的語文教學十分糟糕,都在罵,但罵完之后呢?”梁曉燕覺得,何克抗和他的團隊埋頭默默做了這么多年的教育試驗,找到了一個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應該被更多的人了解。
梁曉燕認為,這是一個應該在全國都推行開去的教學辦法。她想著為跨越式項目建立專門的基金會,有了充足的資金,就能聘用固定的人員,經費問題也可以解決,這個項目就能持續(xù)推廣開去。何克抗認同梁曉燕的想法。
這些年,何克抗都靠著他招的博士、碩士研究生來做跨越式項目。由于公費研究生名額極少,需要招收自費研究生,他就替非公費的研究生交學費。跨越式項目團隊所做的事情,從學校那里是沒有經費支持的。經費的來源是與進行跨越式項目實驗的學校簽約,收幾萬塊錢不等的費用,這些錢用做差旅和研究生的學費,有時還不夠。“一些人認為我們是在賺錢,我們哪賺得了錢啊。”吳娟說。
何克抗74歲了,按理在60歲就應該退休。由于他是國務院批的博導,可以工作到65歲,到了65歲,學校繼續(xù)延聘他。到了2009年,他沒有被評上一級教授,就得在今年退休。他沒被評上的原因是沒有標志性成果。“標志性成果就是要拿到國家級的獎項,在國際期刊發(fā)表足夠的論文。”何克抗做的這些事情更多的被歸為農村教育的范疇,而農村教育是沒有國家級獎項的。
今年,作為北師大跨越式項目骨干的吳娟也沒有被評上副教授。“她的主要精力都用來做跨越式項目了,這對評副教授是沒有多少幫助的,評副教授看的是發(fā)表的論文,她的實踐做得很多,但論文發(fā)得少了。”何克抗為自己的弟子抱不平。
何克抗不在乎在崗教授和退休教授幾千塊錢的收入差距,但重要的是,他沒有招生權了。這意味著他的項目人員面臨著短缺問題。好在幾年前,東北師范大學把他聘為終身教授。“在北師大招不了生了,我還可以在東北師大招生。”
74歲的何克抗把跨越式項目作為自己目前的最大愛好,他大部分時間在外邊跑,回家就寫論文。“我寫論文都是為了解決實際問題,而不是從文獻到文獻。”對名利,他早已無所求,他只是想著10年之后還能再繼續(xù)干這件事情。“我現(xiàn)在還能用我的名聲和地位頂著做這個項目,萬一我不在了,其他人能不能頂住?”
國家一直在說教育創(chuàng)新,何克抗一直在思考什么叫教育創(chuàng)新?他這些年做的是不是教育創(chuàng)新?他認為是。但為什么做了教育創(chuàng)新又不被重視呢?國家在強調教育均衡發(fā)展,跨越式教學是不是讓農村孩子享受到了比原來好得多的教學質量,和城里的孩子不相上下?他認為是。這7年來在200多所學校進行的實驗,詳實的對比數(shù)據(jù),和擺在眼前的效果已經說明了問題。“農遠工程(農村中小學現(xiàn)代遠程教育工程)投了110個億,效果也很難說有多好,我們這個項目,只要幾億就可以在全國開展下去,而且效果很好,為什么就沒人看到呢?我們已經為教育均衡發(fā)展找到了好的辦法,為什么就沒領導來找我們呢?新加坡的人都找來了,身邊的人為什么不來呢?”他很無奈,甚至感到難過和悲傷。
那天在寧夏永寧縣的那所小學里,在聽完一節(jié)公開課后,何克抗開始上臺評課,他已經在全國各地聽了幾千節(jié)課,他用7年的時間證明了自己所做實驗的效果,他幾乎讓所有到過現(xiàn)場的人感到信服,但跨越式項目的推行仍然艱難,他希望讓更多的人享受到優(yōu)質教育,他希望教育是公平的,他希望這個項目不會因為他生命的終止而終止,“我不想把這些帶到棺材里去。”
當這些纏繞他的想法在心中涌動時,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