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火之后,上海本地人、小說家夏商發微博說要去現場獻花,引起上萬網友轉發。11月21日,只有一條狹長的臨時通道可以進入祭奠現場,從擺放菊花的停車場前往,步行需15分鐘。不少網友獻了又折回來,再繼續排隊獻花,直到把萬朵菊花獻完。
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查看了一下那條發自11月20日12:34 的微博:
明天下午2點,我準備去現場獻花祭奠……做一個簡單的默哀鞠躬儀式,表達哀思。外地朋友不能到現場的可委托我獻花,只要在轉帖中注明:“替我獻一枝白菊!”我統計人數后集中采購,一定幫你們送到!
在微博的右下端,顯示一組數據:轉發10435次、評論6046條。自從我今年4月開始發微博,轉發量超過五位數還是第一次。
轉發還在繼續。事實上,在被轉1654次之后,這條微博曾戛然而止。這讓人詫異,像我這樣善意的帖子也被屏蔽的話,總有點說不過去。我寧愿相信是系統故障,而非人工干預。
正胡亂猜疑間,家里的門鈴響,門口站著七個警察,有制服也有便衣,指名找“夏XX”,那是我身份證上的本名。我請對方出示證件,其中兩位便衣亮了下警徽,有點香港電影里阿SIR的架勢。
我自然而然想到下午的獻花帖,脫口而出:明天我不能去獻花?對方否定,問我是否可進屋談?我說:“不可以,我有潔癖,我跟你們走。”
11月20日晚17:15左右,我在天目西警局見到了自稱是上海市公安局和靜安分局的網絡安全警察,對方態度很友善,端茶遞煙。做筆錄時,我才知道,確實不是為了獻花,而是為了11月16日一條關于火災的微博。
一個30歲左右的便衣說,找我的意圖是,我那個帖子的內容是耳聞不是目睹,但經傳播后給政府的安撫穩定工作帶來阻力,希望我刪掉原帖,寫一個新的聲明。
我解釋說,我原帖里并沒說此事屬實,是求證,目的是為了讓真相早日水落石出。警察認同這一點,表示他們也正在調查,也希望能盡快有個結果,向公眾公布?!拔覀兤胀ㄊ忻竦南碓春軉我?,通過互聯網求證是最捷徑的辦法。”我最后解釋說。
回家后,根據“指示”,我刪了原帖,重寫一條微博,希望網民不要再傳播未經證實的原帖內容。這帖子剛顯示,那邊警察的電話就來了,口氣里略有責怪,但還是比較克制,希望我刪除“現場親耳聽到”字樣。我很詫異對方會提出這個要求,馬上又發了一帖,表示與事實不符,我只能婉謝。
發帖三四小時后,我的“獻花帖”停轉了,但我也意外發現,同城的博友王小塞也在做類似的事。
這位王小塞,是一個廣告創意人,也是個熱心人,前不久剛給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從陽澄湖帶了8只螃蟹。雖然他微博上的簽名是:“斯文中略帶澎湃,邪惡中略顯羞澀。外號:花爹?!逼鋵嵤呛煤⒆用俺淅狭髅チT了,微博上,這種故意作踐自己的家伙我見多了。
王小塞的獻花召集令是:無論你是帶V的名人,還是不帶V的草根,這一天,我們都是上海普通人。11月21日離11月15日剛好7天,這一天,我們一起哀悼大火遇難的同胞,用鮮花鋪滿整條馬路。
當時,王小塞已在上海著名的花卉集散地——曹楊路花市,預定次日要用的鮮花。我私信他:能否幫我也代定菊花?我把1654湊成整數,黃菊和白菊各900朵。這個數字考慮到九九歸一的涵義,既包含了轉發的1654位圍友,也包含了更多的愛心人士。
王小塞爽快地答應了。事后得知,他整整忙活了一夜。加上我的1800朵菊花,最終到現場的鮮花超過一萬朵,另加花籃若干。值得稱道的是,花店老板不但給了最優惠的價格,另做了一個很大的花籃送到了現場。
和王小塞落實了花的事,我發現“獻花帖”奇跡般復活了,轉發數從1654遞增到3000多,因為@潘石屹、@洪晃、@北村等知名圍友的轉發,這個帖子的速度快到我看不過來。我一想壞了,這大半夜的臨時加花也來不及了。
第二天起床看微博,“獻花帖”已破8000轉,趕緊給小塞打電話,問他挽聯是否來得及改?王小塞說正在花店,馬上讓店主重寫。我把要修改的挽聯內容告訴他,一條是:沉痛哀悼火災遇難同胞;另一條是:夏商任曉雯全家及10000名微博好友。
之所以寫10000名,是預估數,事實上,到11月21日下午正式進入火災現場,“獻花帖”轉發已過了10000,說明我的預測大致是對的。
下午1點,我和任曉雯還有一些博友,去現場找小塞匯合。小塞的團隊,組織工作做得很細致,給花束上編上名字、卡片,還寫了幾條給力的大橫幅:“逝者安息,生者堅強”、“沉痛哀悼膠州路大火的遇難同胞”……但最扎眼的還是一塊用鮮花編制的巨型花匾:“上海不哭”。
“上海不哭”難道是字面上所說的讓上海人不哭?我認為恰恰相反,是因為已經哭了,但不要局限于哭,從哭中走出來,選擇堅強!
當天警方封掉了周邊的小路,只有一條狹長的臨時通道可以進入。小塞考慮到如此數量的鮮花在祭奠現場肯定無法處理,于是在西康路找了個停車場擺放,通知數百名博友來拿。停車場到膠州路火災現場步行大概需要15分鐘,花多人少,有些圍友獻完花后又折回來,再繼續排隊獻花,直到把萬朵菊花獻完。
我和@徐瑞延提著花籃往膠州路走,才知道這位“看房網”CEO是專程從杭州趕來,他說,這次從杭州來滬參加祭奠的人據他所知就有300多。
我們剛巧經過一個水果店,嘶啞的音響在放悲憫的樂聲,那調子似曾相識,辨識了一下,應該是《大悲咒》。再走幾步,傳來真實的念佛聲,問了路人,說是靜安寺、玉佛寺的和尚在放焰口。這兩個上海著名寺廟都在靜安區境內,靜安區因靜安寺而得名。那路人還說,聽說還有喇嘛也趕來念經了。
2010年11月21日18:21,那棟燒空的大樓廢墟跟前,滿街的花束和花籃,也許上海所有的鮮花都聚集在了這里。我站定,默哀,把一萬名博友的心意帶到。這時,距離我寫“獻花帖”30個小時。
我從浦東遷到靜安區將近10年,這座位于膠州路上的教師公寓是我常經過的地方,前些年想投資房產,覺得它地段鬧中取靜,還有過購置其物業的閃念。
站在那棟樓下,那天,我眼睜睜看著那些窗洞像煉獄般熊熊燃燒,理智告訴我,里面的人絕無逃生可能。想著那些住戶,在理應最安全的鋼筋水泥大廈里,正在午睡、看書、發呆、上網,卻突然火焰破窗而入,來不及呼救就窒息、掙扎,鮮活的生命離開軀體,我的眼淚慢慢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