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比汽車擁有“特權(quán)”,因為,與汽車相比,人不堪一擊。而在中國,情形恰恰相反:汽車宛如一種制度,或者一具鎧甲。你擁有了汽車,你就不再是個體的人,而物化、異化成了一股堅硬的、帶有巨大慣性和沖擊力的力量。
今天早晨,我從舊金山中文電視臺轉(zhuǎn)播的中央電視臺新聞節(jié)目中,看到了則悲慘的實況錄像:一名71歲的騎車老人,在北京的一條大街上,在紅燈時試圖搶道穿越馬路,被急駛而來的汽車撞得飛出老遠,當場喪命。設(shè)在路口的交通攝像機,拍下了這一悲慘的時刻。在中央電視臺播出后,相信全球至少有上億的觀眾,目睹了這一幕。
一起交通事故,本無多少可議之處。但中央電視臺的解說辭,卻引起了我的思索。播音員說:據(jù)交通部門判斷,這起事故是由行人違章穿越馬路引起的,并提醒觀眾,穿越馬路時,
定要遵守交通規(guī)則。
按照中國的交通法規(guī),這名明顯違章的老人,顯然是“咎由自取”了?從畫面上,我們看到,這是一條有至少四條車道的大街,在白線區(qū),已經(jīng)有一名騎車人,正在等候綠燈。只見這位老者,騎車從后面過來,從等候者身邊穿過,繼續(xù)向前騎行。而除了他正在穿越的第一個車道外,另外的幾個車道,已經(jīng)有汽車駛過。
慘禍就在這時發(fā)生?
但是,事情并不這樣簡單。那個開車將橫穿馬路的老者撞飛的駕車人,難道真的沒有任何責任,連道義的責任也沒有嗎’
作為一個在美國有近10年安全駕駛經(jīng)驗的駕車人,我可以負責地說,如果這名肇事的駕駛?cè)耍诎l(fā)現(xiàn)前面的人行道口,已經(jīng)有一名騎車者正在等候,另外還有一名騎車人正在駛來時,他應(yīng)該減速通過,并做好防范騎車人突然橫穿馬路的剎車準備。因為他行走的是第一車道,是與行人發(fā)生碰撞機率最大的車道。而人心的復(fù)雜,使許多人都會有“一念之差”。作為駕車人,他必須牢牢記著:雖然此刻是綠燈,我可以前行,但行人卻可能突然橫穿馬路。
從畫面上看,那個肇事的駕車人,完全忽略了騎車者突然橫穿馬路的可能性,而將自己的通行特權(quán)發(fā)揮到了極致。他飛速駛過,將老人撞向天空,飛向死亡。
稍有駕駛經(jīng)驗的人都會明白,即使自己的車停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而綠燈已經(jīng)亮起時,都要盡量等候一兩秒鐘,確信交叉路口的全部汽車,都已在紅燈前停下,才駛過交叉口。我們常常可以看到,就為了爭那一秒鐘,有的汽車闖黃燈、紅燈,結(jié)果,交叉路口,汽車撞在一起:
想起小時候,在街頭看到的交通標語:“寧停三分,不搶一秒。”這是我記憶中,毛澤東時代罕見的“以人為本”的標語。
想起小時候,偷偷讀到的《增廣賢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對于一個駕車人來說,防人之心,主要就是防止行人突然橫穿馬路的戒心啊!
而中國影響最大的電視臺,在播出這條意在提醒觀眾注重交通規(guī)則的新聞的時候,卻對于駕車人這樣明顯的、無視行人潛在穿越馬路危險的飛速駕車行為,沒有一句譴責的話,實在令人遺憾。至少。電識臺應(yīng)該同樣提醒駕車人;當有行人可能穿越馬路時,一定要減速通過。
幾年前,我曾寫過一篇短文《弱者的特權(quán)》。我認為在美國,事實上也是這樣:行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比汽車擁有“特權(quán)”,因為,與汽車相比,人不堪一擊。、而在中國,情形恰恰相反:汽車宛如一種制度,或者一具鎧甲。你擁有了汽車,你就不再是個體的人,而物化、異化成了一股堅硬的、帶有巨大慣性和沖擊力的力量。它前行的時候,是不考慮路上可能出現(xiàn)的橫穿馬路者的。這就是為什么置身中國的任何都市,你都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鋼鐵的叢林:你開車,你就是虎;你走路,你就是兔。“虎兔相逢大夢歸”,《紅樓夢》中不吉祥的詩句,就是宿命。
“在任何情況下,汽車撞人,駕車人都有責任,”道理很簡單:一個奔跑的人,無論他跑得多么快,也無法將一輛停著的汽車撞壞;而一輛行駛的汽車,無論它行駛得多么慢,都可能將一名壯漢撞傷。
說到底,癥結(jié)在于,中國社會對于個體生命的漠視和輕賤,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在我們的血液中,構(gòu)成了集體無意識,具有了慣性和沖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