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身體
一個女人一輩子總會愛上一次王八蛋,既然遲早要受傷,早受傷總好過晚受傷,越年輕就越容易復(fù)原。
我的閨密米娜常常這樣對我誨人不倦。米娜十八歲那年就遇上了她的王八蛋,還是花骨朵兒的她神勇地獻上了自己最熱烈的愛和最豐美的肉體,結(jié)果癡情的腳步仍然追趕不上變心的翅膀。
提起那個王八蛋,閱男無數(shù)的米娜至今仍兩眼放光,她說,所謂愛情,就是能讓人奮不顧身的情感,一生有一次那樣的燃燒就夠了,多燒幾次鐵一樣的女人也會化灰化煙。
二十八歲的她追求的已不是愛情而只是性愛,她的名言是,男人只不過是床上用品而已。
我不知道她的話是不是真理。我今年二十八歲,也談過幾次或長或短的戀愛,可從來沒有奮不顧身的感覺。
最長的一次,談了近兩年,男友沈宏平比我大三歲,過完年后不止一次向我暗示想結(jié)婚。我問他看中了我哪一點。他扳著手指頭歷數(shù)我的優(yōu)點,包括工作穩(wěn)定容顏秀麗身家清白性格溫順,等等。
我看著眼前這個微微有點發(fā)福、相貌平平的男人,心里像長滿了苔蘚般蒼涼,他說了那么多理由,唯獨忘了說愛我。
可是沈宏平那樣篤定地看著我,為了不辜負他的期望,我只有點頭微笑說那好吧。
或許激情從來都與幸福無關(guān),但肯定和性愛有關(guān)。做愛的時候,沈宏平吭哧吭哧地揮汗如雨,而我只是平淡地哼哼幾聲,不覺得有多難受,更不覺得有多舒服。
很多次,我在浴室的鏡子里觀察自己的身體,光滑飽滿得像一枚水蜜桃一樣,我仿佛能夠聽見它成熟得要炸裂開來的聲音。成熟到極點,便是衰退,我很遺憾,這具身體從來沒有享受過被深愛著的人輕撫過的那種戰(zhàn)栗,它是如此寂寞。
二十八歲遭遇一見鐘情
答應(yīng)沈宏平的求婚后我約了米娜一起去泡吧,我只是把這當(dāng)成結(jié)婚前的一次小小放縱而已,倘若婚姻是埋葬激情和欲望的末日,我不介意在末日前沉淪一番。結(jié)果那天晚上,二十八歲的我頭一次遭遇了一見鐘情。
如果米娜的新床伴沒有給她打電話,如果不是只剩我一人,或許就沒有之后的故事了。
可是沒有如果。我命中的王八蛋在這個晚上挾風(fēng)雷之勢閃亮登場。
他在臺上抱一把吉他唱歌時,星星好像都掉在了他眼睛里一閃一閃,他唱的是《風(fēng)繼續(xù)吹》,原諒我在一剎那當(dāng)他是張國榮附身了。
我握著一杯水,沒來由地口干舌燥。這就是米娜所說的燃燒吧。我明顯感到,有小火苗嗖嗖地從我嗓子眼里冒出來。
我設(shè)想過不下十種和他搭訕的開場白,文雅點的如“聽你唱歌真是一種享受”,煽情點的如“這位哥哥好眼熟啊”,可最終到了他面前,卻變成了一句全裸的“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Sure。他回答,唇邊浮起一抹輕佻的笑容。老天,這輕佻更加重了我的燃燒。
我就這樣站在他面前,滿臉通紅,如癡如醉,因為嗓子干得冒煙而不停地吞著唾沫。
或許是見慣了老練狂野的女子,他笑著稱贊傻乎乎的我,你真可愛。一只手便順勢攬上了我的腰。
按理說我似乎應(yīng)該矜持一下,掙扎一下。但他的手就像一塊燒紅了的烙鐵,這烙鐵烙過我的腰,烙過我的腿,手掌所觸之處無不急劇升溫,掙扎的念頭還沒冒出來就被高溫扼殺了。
當(dāng)他扶著我走出酒吧時,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外焦內(nèi)酥了。再多停留一秒鐘,就有變成焦炭的危險。
我們迫不及待地做了愛,就在我的車上。
很局促的空間,別具一格的姿勢,他的手、他的嘴游移在每一個我渴望他觸摸的地方,小火花噼里啪啦地從我身體深處綻放開來,有那么一剎那,我甚至認為自己已灰飛煙滅。
誰不曾為愛情犯過賤
那時候全國正在熱播一部叫做《蝸居》的電視劇,在頻道與頻道的轉(zhuǎn)換間,一句臺詞突然攫住了我,癡心男小貝無限深情地對負心女海藻說:我賤賤地、賤賤地愛上了你。
也許沉迷于愛情中的人都是犯賤的,沈宏平對我是這樣,我對林奕也是這樣。不錯,林奕就是那個我生命中的王八蛋,年過三十依然瀟灑不羈,是傳說中的酒吧動物,在美酒、音樂和女人的滋養(yǎng)中荒唐度日。
用世俗的眼光來看,沈宏平有多靠譜,林奕就有多不靠譜。可沒辦法,活了這么多年之后,我才醒悟到,對于我這種良家女子來說,浪子的吸引力遠遠大過好人,相對于沈宏平的中規(guī)中矩,林奕總是能為我平淡的生活創(chuàng)造不少奇跡。
他會在凌晨三點時發(fā)短信叫我起床,提醒我今晚有一場獅子座的流星雨;他會即興為我寫一首歌,抱著吉他無限深情地淺吟低唱;甚至在床上,他都能給我?guī)韺映霾桓F的驚喜。有對比才有強弱懸殊,我越來越覺得,之前和沈宏平的那點兒事,完全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和林奕幾度纏綿下來,無疑已建立了比山高比水深的骨肉深情。
林奕像個發(fā)光體,在他的光芒下我沒法不臣服。下班后我會趕到他臟亂的小窩,將四處亂放的臭襪子和音樂碟片收拾得井井有條,花兩小時煲上一鍋香濃的湯,然后給他發(fā)上一條小壞小壞的短信:湯在鍋里,我在床上。在做這些的時候我心中充滿了因愛而生的卑微,要知道,和沈宏平在一起兩年,我享受的可是公主一樣的待遇。
但當(dāng)林奕回來后,喝光了我煲的湯,扒光了我的衣服,還一個勁兒地稱贊“湯靚人更靚”的時候,我就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誰不曾為愛情犯過賤,關(guān)鍵是賤得物有所值。
而此時,沈宏平好像淡出了我的生活,我們從天天見面銳減到一周三次,再到一周一次,有時沈宏平會試探性地賴在我的小公寓不走,我就會大義凜然地提醒他,太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他在我的冷淡中黯然撤退,留給我一個寂寞隱忍的背影,我?guī)缀跤辛私凶∷臎_動,但是我咬咬牙關(guān),生硬地咽下了他的名字。
我想做他的愛情終結(jié)者
我不知道和林奕的感情最終會去往何方,但是至少可以肯定,這一秒鐘,我是愛他的,而且,這愛情非常之濃烈、非常之深刻,值得為之冒險。
當(dāng)米娜聽說我想悔婚時,立馬伸出手來摸摸我的額頭,大驚小怪地說:“你不是昏了頭吧?”
我冷靜地說,我很清醒,我是認真的。
米娜的臉上前一分鐘還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后一分鐘笑容就凝結(jié)在眼中了,做了彩繪的指甲不顧死活地戳過來,直擊我無辜的額頭:“林奕是哪路神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泡良族?搞得你這樣暈頭轉(zhuǎn)向的,姐得會會他去。”
我們?nèi)チ顺菛|一家偏僻的酒吧,最近林奕常在這出沒,舞臺上的他,玉樹臨風(fēng),眼角眉梢自有一段天然風(fēng)流,配上銷魂蝕骨的歌聲,足以將人在一瞬間秒殺, 吸引了我的全副心神。
一曲終了,有熱情的小妹妹上臺獻花,林奕回報了她一個熱吻,頓時尖叫聲和喝彩聲四起。我在忌妒之余,又不無驕傲,轉(zhuǎn)身想向身邊的姐妹炫耀一下:“怎么樣,不錯吧?”回頭卻不見了米娜的身影。
酒吧外的路燈下,米娜傷感地告訴我,我深愛著的林奕,正是她十八歲遇上的那個王八蛋。她告誡我說,有些人注定無法為某個女人停留,不要指望林奕能為你改變,在玩火自焚前趁早回頭。
回頭,回到哪去?我問她。
米娜說,你不是還有沈宏平嗎?
我反問,如果嫁給任何一個普通男人都可以,那你為什么不嫁呢?
面對我的質(zhì)問,米娜苦澀地笑了,無限悲涼,她一臉肅穆地說:如果我遇到了沈宏平那樣踏實可靠的男人,我可能早就嫁了。只是,我運氣沒有你好。
我呆住了,在我眼中,米娜從來都是無堅不摧的女情圣,可是她居然跟我說她向往平淡的婚姻生活。
但意外也不足以沖擊我對做林奕愛情終結(jié)者的信心,米娜深知我的固執(zhí),臨走時,她勸我,好自為之。
我點了點頭,有點小小的心虛。
一個馴不服的野靈魂
我堅決地和沈宏平分了手,從頭到尾,這個溫和的好男人只是低著頭說,好吧。眉眼間滿是留戀。而我是如此奮不顧身,在將他掃地出門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搬去和林奕住。
可林奕居然說,親愛的我歡迎你來住,但請你記住,我永遠需要空間和自由。我低眉順眼地放下皮箱去煲湯,以為用忍受能換來圓滿。但米娜說得太對了,這注定是一個馴不服的野靈魂。當(dāng)我一次次展示自己的大度時,他卻一次比一次過分。他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襯衣上逐漸出現(xiàn)可疑的唇印,甚至在做愛時,我都感覺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終于有一天,我將他和另一個女人堵在了房間。壓抑已久的絕望如潮水般涌來,我像個怨婦一樣聲淚俱下,控訴他的種種無情,我哭著說,為了你,我連現(xiàn)成的婚都不結(jié)了。
是我叫你這樣做的嗎?林奕話中的嘲諷令我寒心,更令我寒心的,則是他眼中流露出的深深厭惡。
那一刻我接受了自己的失敗,向一個浪子要堅貞,那不是鬼迷心竅是什么?
仍然是拎著那只小小的皮箱,我搬回了小公寓。
幾個月之后,我在街上遇見了米娜,她向我介紹身邊的男子:“這是陳上,我們下個月結(jié)婚。”盡管這個男子面目平常衣著樸素,但那有什么關(guān)系,我分明看見,米娜的眼中已有篤定的幸福,不像從前那樣閃爍迷離。
我也有過這樣的機會,很可惜,有些人錯過了就不可挽回,像我和沈宏平。他的好,現(xiàn)在也許已有別的女子在消受了。
后悔嗎?或許并不。我常常想,如果再回到與林奕初相見時,我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奮不顧身地迎上去?答案是,我并不肯定。
編輯/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