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產權房是個“軟柿子”。每一次,當有關部門要清查土地違規使用現象時,小產權房都照例被關照到。據說,國土部等十四部委目前正在研究制定小產權房清理整治政策方案,并要求所有在建及在售小產權房必須全部停建和停售。
把這個政策放到房地產市場調控的大背景中看,不免令人起疑。4月中旬開始,政府啟動本輪調控房地產,旨在抑制房價過快上漲,確保房價不至于離普通民眾的承受能力越來越遠。政策出臺之后,房市騷動,房價呈現下跌態勢。
而就在這個當口,“有關部門”在一個不起眼的場合宣稱,要整頓小產權房。哪怕是沒有學過經濟學的人也知道,這樣的消息對房市會起到什么作用。很顯然,有關部門強行切斷小產權房供給的信號,必然給已經搖搖欲墜的商品房價格以強有力的支撐。不論有關部門出臺政策的名義是什么,也不論小產權房合法與否,這樣的消息必然會產生這樣那樣的效應。這是“有關部門”日常性執法的偶然巧合,還是有意操作的結果?如果比對一下過去幾年各“有關部門”釋放整頓小產權房的消息之周期與房市調控的周期,就可明白八九。
這種關系背后的隱秘原因,讓別人去猜吧?,F在最為重要的問題是:有關部門宣稱正在研究制定相關政策,但是,究竟誰有權制定小產權房清理整治政策方案?有關部門現在就把擬制訂的政策稱為“清理整治政策”,是否有點過于性急了?
在中國,真正決定人們財產權乃至生命權的其實是政策,其效力遠遠高于法律,但它并不以法律的形式來制定——似乎也正因為此,它才擁有了比法律更高的效力?,F代法治的基本原則是,法律必須是正義的;而法律條文實現實體正義的主要途徑,乃是立法過程的程序正義。而程序正義的基本要求是利害各方可以參與立法過程。比如,憲法具有最高法律效力,法治原則就要求憲法需由全國人民來制定。同樣,所有約束人民的法律,都需要由人民的代表來制定。沒有這樣的程序,法律對人民就沒有約束力。
具體到小產權房問題上,政府是否可以清理小產權房,取決于小產權房是否違法;而小產權房是否違法,取決于農民及其集體組織是否可以在其土地上開發商品房;而關于這一點,法律的規定顯然不是顯而易見的。
《土地管理法》第八條明確規定,“農村和城市郊區的土地,除由法律規定屬于國家所有的以外,屬于農民集體所有;宅基地和自留地、自留山,屬于農民集體所有。”按照法理,農民對土地的“所有權”自然包括占有、使用、收益、處置土地等權利。第九條規定,“國有土地和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可以依法確定給單位或者個人使用?!钡谑粭l又規定:“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依法用于非農業建設的,由縣級人民政府登記造冊,核發證書,確認建設用地使用權?!?/p>
這些條款事實上已經承認,農民可以在其擁有所有權的土地上處置建設用地使用權。換言之,法律已經承認,農民可以轉換其土地的用途。事實上,不少地方政府,尤其是在發達地區的地方政府,已經廣泛地默許了農民行使這種權利。這也構成這些地方經濟繁榮,尤其是財富分配相對均平的制度基礎。
現在宣告小產權房違法,等于完全取消農民對土地的所有權中的某些基本權利。政府或許會說,取消農民對土地的某種重大權利是有法律依據的。先不管這種法律依據是否充分,即便確有這樣的法律,問題仍然存在:政府在制定這樣的條款的時候,作為最重要的利害當事人的農民是否曾經參與過立法?如果沒有,這樣的法律對他們有沒有約束力?
原來的法律不完善,或可原諒,現在政府其實完全可以彌補其中的漏洞。過去十幾年來,各地農民在堅忍不拔地建設小產權房;因為,依據自然法或習俗,同時也依據現有法律,他們相信自己擁有這樣做的權利。市民們雖然有點提心吊膽,仍絡繹不絕地購買小產權房,因為這是解決住房問題的低成本之路。至于輿論,總體上對小產權房均持同情乃至支持態度。
在這種情況下,有關部門、立法機構對于現有限制農民完全行使其土地所有權的種種政策之不合理,應當有所醒悟,對于擬采取的措施,應當深思熟慮。現在,在民眾對房地產結構嚴重不滿、政府重新思考房地產定位的時候,更有理由通過理性的立法過程,尋求此一問題的合理解決之道。而所謂理性,就是讓農民對法律、政策如何安排自己的土地,享有最基本的話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