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精神照千秋

2010年6月26日早上，我剛打開手機，就接到馬鋒輝館長從新加坡機場發來的一條短信，“斯館：吳老冠中先生昨夜仙逝，深感悲痛，展覽意義更加重大，決不動搖，竭力做好!”我深感吃驚，深感意外，深感悲痛。因為，半年前去他家時，看到他盡管年逾九句，面容清癯，卻依然精神矍鑠，充滿活力，便深信他肯定能夠成為百歲壽星。沒有想到，他競匆匆走了。

吳冠中先生是當代藝壇泰斗，作為晚輩，我和他交往并不太多，但因為曾在《美術報》工作多年，與他還是有不少間接的聯系，可謂神交已久。比如說早在1999年，我接任《美術報》總編輯不久，就組織開展了關于“筆墨等于零”的討論，約請了一大批國內有名望的畫家、理論家撰寫文章，連續大篇幅予以刊登，在美術界引起很大反響，幾乎所有中國美術界的媒體都參與了討論，并由此波及到香港，臺灣等海外華人文化圈。《美術報》在“筆墨等于零”討論中發表了不少持不同觀點的文章，有的還觀點尖銳、不無偏頗之處，但吳冠中先生對此不以為忤，后來見面，從來沒有怪罪，還贈送給我一本簽名本，體現了一位長者的寬厚襟懷。記得1999年底，《美術報》策劃了“迎新千年名家報中展”，當時提出邀請一批名家率先上版面，既有可讀性，又能起到示范效應，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吳冠中先生。編輯部和吳先生聯系后，他欣然答應。其他名家一聽說吳先生上版面了，也都紛紛決定參加這次專版活動。那次活動組織得非常成功，可以說，吳冠中先生在無形中幫了我們不少忙。

由于我自己喜歡寫散文、寫美術評論，因而，我對吳冠中先生散文創作和美術理論的關注，遠遠超過了對他繪畫的興趣。我買過他的不少散文集，感到他的文筆之優美、感情之細膩，連專門從事散文創作的名家也望塵莫及。他的散文，最為可貴的是注重性情，可以說亮開心扉，任情感如同山泉一樣汩汩而出，天韻自成。如同世間萬物皆可入畫一樣，自然界的一草一木、生活中的點滴小事，他都可以揮灑成文，沒有對生活的高度熱愛，沒有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領悟，是達不到這樣的境界的。在散文創作領域，他也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大家。

我曾親耳聆聽吳冠中先生說，他最敬仰魯迅，要像魯迅一樣做“有脊梁的文人”。就連談到魯迅的故鄉紹興，也是贊不絕口，高看一眼。他確實說到做到，在當代美術界，他是最具藝術風骨、最有獨立見解、最敢說真話的一位。

進入新時期以來，他卷起了一陣陣美術理論的“旋風”：比如1979年，他在《美術》雜志發表《繪畫的形式美》，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沖破幾十年的藝術禁區最早公開談論形式問題的文章，在美術界引起空前巨大的反響，中國美術界展開了激烈的關于“形式美”、“抽象美”的大討論。特別是到了晚年，他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常常以驚世駭俗的言論引發一場場爭鳴、乃至軒然大波。他聲稱“一百個齊白石抵不上一個魯迅”：他提出要“取消美協，取消畫院”，建議“以獎代養”，他覺得中國當代美術水準“落后于非洲”，呼吁要“救救中國的美術”，他公開認為“中國基本上沒有收藏家”……

為什么吳冠中先生的觀點能夠引發如此廣泛、持久的爭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確實看到了中國美術積弊所在，抓住了中國當代美術存在的關鍵問題。而且，絲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哪怕遭到“四面圍攻”，也毫無懼色，真正是一位“斗士”，一位“獨行俠”。

2009年12月3日，我有幸隨同浙江省省長呂祖善等領導到吳冠中先生家，參加吳冠中先生無償捐贈藝術作品的簽字儀式。那一天，呂省長和吳冠中先生一見如故，談得非常投機。呂省長緊緊握著吳冠中先生的雙手，感謝他向浙江無償捐贈了56件作品和16件藏品，由浙江美術館永久收藏，并真誠地說：“吳老，您對浙江的熱愛，對母校的熱愛，我們表示感謝!……浙江是您的第二故鄉，浙江人民永遠歡迎您!”吳老回答說：“浙江是我藝術的第一故鄉，精神的第一故鄉。”言辭之間，流露出對浙江很深的感情，讓人為之動容。

在此之前，浙江美術館館長馬鋒輝在和吳老聯系接洽捐贈事宜時談到要舉辦一個大型吳冠中藝術回顧展，吳老聽了之后明確表示，向浙江捐贈作品的想法由來已久，現在有了浙江美術館這么好的收藏和展覽機構，當然要盡一份力，但捐贈作品和辦展是兩碼事，“不會因為浙江辦展而多捐作品，也不會因為浙江不辦展覽而少捐作品。”這種藝術家的氣度和襟懷，令人感動。

浙江美術館對舉辦這次大型展覽高度重視，馬鋒輝館長專程去新加坡，正是為了與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聯系展覽事宜。吳老的突然離去，更加使得浙江美術館的同仁們有一種沉甸甸的使命感和責任感。馬鋒輝館長驚悉噩耗后，第一時間在新加坡機場與共同承辦單位中國美術館、香港美術館、上海美術館等機構的同仁聯系，大家一致表示要用辦好展覽的實際行動來悼念吳老。

目前，由文化部，浙江省人民政府主辦，浙江美術館等承辦的“東西貫中——吳冠中藝術回顧展”正在緊張籌辦之中，定于今年11月20日至1 2月26日在浙江美術館舉行，屆時將展出吳冠中先生的300多件歷年來向海內外重要藝術博物館捐贈的精品力作，力圖完整地回顧、展現其藝術探索歷程和豐碩成就……

一代大師的離去，總是給人以太多的遺憾。好在他的藝術精神，山高水長，必將永留人間。學習和繼承他的藝術精神，才是對他最好的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