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妙用象征手法的佳作

短片小說《彩票》是美國當代著名短篇小說家雪莉·杰克遜（Shirley Jackson，1919-1965）的作品，作品以新英格蘭的一個虛構的村莊為背景，通過該村里進行的一場殺人祭祀的儀式，講述了一個現代社會中“替罪羊”的故事。作者通過對抽彩過程的描述，以近乎神話的故事情節和戲劇性的令人震撼的結局，向讀者展示了二戰結束后，被殘酷和血腥的戰爭洗禮后的人們，在面對腐朽的、荒謬的、違背社會發展、摧殘人性的祭祀儀式時的麻木、盲從、冷酷和殘忍，揭示了人性中原始的惰性和邪惡的一面。

祭祀儀式雖然是恐怖的、血腥的，但杰克遜卻在故事一開始在讀者眼前展示了一個和諧、輕松的場面：七月下旬的一個上午，在一個寧靜的村莊里，村民們聚集在一個廣場上，在為每年一次的公眾抽彩活動做準備，這是每年村子里最重要的事情，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儀式。抽彩的程序是先以父姓為準，每家派出一位代表抽簽，繼而由抽到帶黑點的簽的一個家庭內部成員再抽一次，直到此家庭中的一人抽到帶黑點的簽。故事情節的講述舒緩，簡單卻扣人心弦，故事的結局使讀者感到震撼：這里的“中彩者”不是抽到獎金的幸運者，而是一個要當場被其他村民用亂石砸死作為祈求豐收的“祭祀品”，是選出來承擔所有人過錯的“替罪羊”。

雖然《彩票》中人物情節簡單，篇幅短小，而且作者在敘述時沒有過多的渲染，沒有過細的描述，也沒有冗長的評述，但卻給讀者帶來強烈的震撼，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含義深刻的作品。尤其令讀者和許多評論家門贊許的是作者在作品中象征手法的妙用。

一、場景和氣氛的蘊涵

雪莉·杰克遜從開始就對抽彩場景做了精心細致的安排。如愉悅的環境，節慶般的氣氛，人們放松的心情和悠閑自在的行為等。“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鮮花盛開，綠草如茵，大地充滿了盛夏之日清新的溫暖”[1]，“學校剛開始放暑假，一種自由的感覺占據了大多數孩子的心靈，使他們無法安靜下來。……他們談論的仍是有關教室、老師、書籍和懲罰之類的事”[1]。村民們陸續來到廣場上，男孩子聚在一塊兒堆石頭;女孩子則在一旁安靜地說著話;大人們也互相開著玩笑，彼此招呼著，談論村里的閑人雜事。剛剛放學的孩子們在興高采烈地嬉戲玩耍，在泥土里打著滾兒。但在這輕松、愉快的節日氣氛掩蓋之下，一種緊張的、不祥的預兆已流露出來。博比·馬丁的衣袋里早已塞滿了石子，其他的孩子都跟著他，博比，哈里·瓊斯和迪克·迪蘭克羅科斯終于在廣場的一角壘起一大堆石子，還守著它不讓其他孩子來搶劫。石頭，這種最古老的殺生獻祭所用的武器的出現，使讀者隱隱感覺到一種殺機。讀者還看到男人們聚集在一起，談論著有關種地、雨水（古代祭祀涉及的中心之物）、拖拉機以及稅款（現代社會男人們所關心的事物）之類的事情。女人們來到她們丈夫身邊，并把她們的孩子也招呼過來，男人們卻相對鎮定，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和家長式的秩序（像古老社會中的男人群體），但他們的內心并不平靜，當小男孩博比·馬丁試圖離開人群，嬉笑著跑向石堆的時候，受到了他父親的厲聲制止，讀者由此可以預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并非兒戲。除此之外，作者描寫的景物也都有一定的象征意義。文章開頭作者就提到太陽、鮮花和綠草，正如有些評論家認為的那樣，這些景物的含義并非乍讀時那樣簡單：如太陽，它就像守護門戶的兩面神一樣，讓人感到完全是一副模糊不清的樣子，他發出的光熱雖與青春、活力、再生、復蘇等相關，但是在仲夏，它的灼熱卻如同那害人的、瘋狂的、殘忍之極的儀式。正如小說所講述的那樣，太陽雖然會帶來好的收成，但只有在付出一個無辜的村民被殺祭的代價后才能夠做到。再如鮮花，對故事中的儀式也可用盛開的花朵的特質來解讀，花朵雖象征著美麗，但也僅僅是植物生長周期中的一個短暫階段；它們不僅意味著美德、善良和純潔，同時也意味著誘惑和欺騙；為此，它們不僅是愉快場合中的組成部分，而且（與故事中的苔絲一樣）也是葬禮上最后的祭品。還有青草也有其雙重的含義，揭示了人物外表與行為的差異。一方面，綠色意味著豐饒、和平、平衡、和諧，清新和年輕，這些品質乍看似乎適合對當時人群的描述，但另一方面，綠色暗含著愚昧、不成熟、無經驗——正是那些宗教祭祀品的特征。很顯然，故事中的祭祀活動并非表面上所描寫的那樣輕松、愉悅，而是預示著一種潛在的不祥。作者就是這樣通過對場景和氣氛的描述，把讀者的情緒一步步拉向恐怖的極點。

二、數字的暗示

“如果場景和氣氛預示了戲劇性的結局，數字的象征用法也是如此”[2]，顯然，杰克遜小說里出現的數字，不是隨意選擇，而是經過刻意斟酌的。如“故事開頭的第四個詞——六月二十七日這個數字的出現，就暗示讀者這是夏至的節氣，是古代舉行祭祀儀式的時候”[3]。有評論家認為，如果“27”這個日期被看作是放在一起的兩個不連續的數字（2和7），那么就可以解讀為矛盾沖突（2所代表的象征意義）和結局（7所象征的含義）。因為“2”代表兩個對立體的關系，如：生存與死亡，男人與女人，善與惡。而“7”則恰好表示一個完滿的循環周期，其最完美的結局就是男人或女人的死亡。“的確，一個完滿的周期隱含著衰敗和滅亡，所以它的圓滿就與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的死緊緊聯系在一起”[3]。另外，小說中整個抽彩活動必須要在10點至12點期間完成。這表示到6月27日10點種，這個村落要從它成熟完美的最高狀態落下來。到12點，救世主、圣靈、完美的狀態又得以恢復，這樣，這個村落內可以共同分享“12”這個數字帶來的所有事情的協調一致。另外，小說中還有一個數字，那就是沃納老人的年齡，77歲，這是古人心目中一個不能窮盡的魔數，象征著這個老人和他所代表的舊傳統會永遠存在下去。因此，通過解讀杰克遜在小說中所用的數字，就會完全領會這種祭祀儀式的實質。

三、物品的意義

小說中黑色的抽彩箱與標志著中彩的黑色圓點也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在西方文化中，黑色象征著死亡、哀悼、懲罰和懺悔，這篇小說中的死亡之簽是一個有黑色圓點的彩票，還有抽彩活動的主持者薩默先生和協助他的郵政所長格雷夫斯先生帶到抽彩現場的那條三條腿的凳子和那個黑色的箱子。黑箱子在小說中被屢屢提起并非偶然，它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和它的料想不到的、極端的、有害的禮物一樣，這個木箱子象征著生物的生長周期和死亡后的再生。另外，它是由第一批在此定居的村民們制作的，象征了這個祭祀儀式的來源和由來已久的歷史。現在使用的抽彩箱是用原先那只箱子的木料做的，顏色古舊，污跡斑斑，象征不知有多少無辜的人為這毫無意義的、野蠻的、沒有人性的傳統斷送了性命。那條三條腿的板凳，也起了很重要的象征意義，它是一個導致最終結果的神秘物品，因為它通過伴隨抽彩儀式的進行，通過支撐那個黑箱子，在選出犧牲者的儀式中起了不可缺少的作用。“因此似乎應該認為，這條凳子至少和箱子一樣的重要：在我看來它是一個掌握杰克遜結論性主題的關鍵的象征物”[3]。這個三條腿的凳子古老得像古希臘特爾斐城（因有阿波羅神殿而著名）神殿的三角祭壇，這個用來支撐那個邪惡的黑箱子的凳子，實際上是古老傳統的化身。

另外，還有兩件物品，一個是石頭，這個有負面涵義的東西是逃不過讀者的眼睛的，搜集石頭的預兆是不可忽視的。石頭的確是人類的懲罰和折磨的象征，它們是那個可怕的儀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另外一個不容忽略的東西，就是廣場，在苔絲·哈欽森被瘋狂殺害之前，村民們聚集在廣場上，廣場用來指代堅實、穩定和有組織，它是秩序的來源，難怪那時的傳統儀式在廣場上能永久不衰地進行下去。

由此，筆者認為，對于這些物品的特別強調是為了預示抽彩就是一個帶來死亡的儀式，也肯定了村民們必須履行這樣一種責任和義務。

四、人名的含義

有很多評論家認為《彩票》中的“替罪羊”，苔絲·哈欽森太太（Mrs. Tessie Hutchinson）的名字有著很重要的象征意義。“Hutchinson” 使人聯想到早期美國清教徒，而“Tessie”是“Theresa”的昵稱，是由希臘語“theizein”而來的，意思是“to reap” （收割），或者，如果它是“Anastasia”的昵稱，它的字面意思就是“of the resurrection”（復活）。可見，“這是蓄意安排的象征意義的詞語，苔絲注定就應該是‘替罪羊’，不該有憎恨或惡念，也不該有最初的恐懼，只有原始的祭祀儀式本身”[3]。也有評論家認為，除上述解讀的象征意義外，Tessie Hutchinson這個名字“在我來看很明顯是指‘德伯家的苔絲’，哈代的小說中關于女人償還那些掌握著性權力和精神權利的男人們所犯的罪”[4]，“杰克遜選擇的這個‘替罪羊’的名字，有力地強化了小說的主題，祭祀儀式原本設計好了，就是控制婦女的”[4]。另外，有評論家還認為她的姓也預示著她的命運，因為它與Anne Hutchinson有聯系，Anne Hutchinson是一位17世紀的狂熱的美國宗教信徒，她建立了羅得島清教徒居住地，她有新的神學觀點，使得她與其他的牧師對立起來，因此在當地受到審判，在波斯頓教堂前被宣判并正式革出教門。總之，Tessie Hutchinson注定就是一個犧牲品。

小說中莎莫斯先生和格雷姆斯先生（Mr. Summers and Mr. Graves）的名字也有其特殊的含義，杰克遜巧妙地選擇了這兩個主持儀式的官員的名字，使這兩個名字本身就是跟死亡有關。Mr.Summers（意為‘夏天’），雖然從表面上看，夏天是一個萬物生機勃勃的季節，一個使人們產生歡愉聯想的季節。他像他的名字一樣，性情友善，好開玩笑，為這個抽彩定下了表面上歡快的基調。然而作者又告訴讀者，他是做煤炭生意的，他的職業與“地下”、“地獄”有很密切的聯系，他沒有孩子，而且婚姻不和諧，這是他病態人格的象征。Mr. Graves（意為“墳墓”，“沉重的”）在整個抽彩過程中協助Mr. Summers，使讀者隱隱感到很沉重、感到有一種潛在的危險。小說中還有一個重要角色，那就是沃納老人（Old Man Warner），“Warner”（預言家），他是死亡預言者的原型，是來自遠古的聲音，是改革的堅定反對者，是永遠活著的人，這象征著舊的陳規陋俗也像他一樣頑固、腐朽、長久不能改變。杰克遜小說中還有很多人物的名字都有其象征意義，如迪蘭克勞斯太太（Mrs.Delacroix）“Delacroix”意為“十字架”，讀者看到，她在殺人祭祀儀式中是最積極、最熱心的參與者，當儀式結束時大家決定要打死苔絲時，迪蘭克勞斯太太拿起了一塊用兩只手才能拿起的大石頭，一馬當先，竭盡全力砸向她的朋友。馬丁先生（Mr.Martin）的名字源于一個中世紀英語單詞，象征了“猿”或“猴”。這會使人聯想到人類雖然由猿歷經幾千年的進化，但人類原始的本能卻沒有改變，人性本質中邪惡的一面在這里充分暴露出來。

由此可見，“名字的象征用法給讀者以啟示，人的本性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創造性和破壞性的混合體，正常的人原來也可以是極其殘忍的人，做得出最殘暴的事”[2]。

雪莉·杰克遜巧妙地運用象征手法，賦予她的小說《彩票》中的場景和氣氛、數字、人物姓名和物品特殊的寓意，使讀者讀她的小說時如同在讀一篇現代的寓言。

【參考文獻】

[1]英美短片小說[C].S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2006：204.

[2]Shirley Jackson’s Use of Symbols in “The Lottery”[J]. Danielle Schaub， Journal of the Short Story in English，1990，(14):79-86.

[3]Helen E. Nebeker.“The Lottery”：Symbolic Tour de Force[J].American Literature ，1974，(1):100-107.

[4]Frits Oehlschlaeger.Meaning and Context in“The Lottery”[J].Essays in Literature，1988，(2):259-265.

（作者簡介：沈秀麗，青海行政學院現代科技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