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兩極之間

自認不是一個懶惰的教師，但是，有時必須學會“懶”。誠如一個“會懶”的母親，往往會“養育”出一個勤勞的女兒一樣，為了學生的“自主教育”，恰恰需要教師“秀”一把“懶”。當然，這種“懶”，并不是疏懶、懶惰、懈怠，只是將自己的教育位置后移，而把學生推向教育的臺前。

一、學生自主教育的含義

所謂“自主教育”，顧名思義，包含兩層意思:第一層，是自我教育，教育的主體是學生，也就是學生自己教育自己，而不是由教師來直接施與的教育;第二層，是學生主動的自我教育，自我教育的需求來自于學生，而不是依賴于教師的強求。

1. 管理:自覺還是他覺?

2009年第一學期的第一周，我們在班會上主要討論一個問題:在國際教育的理念下，班級由誰來管理?如何管理?經過一番討論，我歸納為三個方面、三個指標:管理、責任、利益;主動、被動、不動。全班20人，調查結果是:管理，主動17人，被動3人，不動0人;責任，主動承擔18人，被動承擔 2人，不承擔0人;利益，禮讓19人，不讓0人，爭搶1人。

2. 決策:自主還是他主?

很久以前，看過魏書生的“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管”的經驗介紹。在我校10年級，也看到很多班級張貼著學生崗位責任表。我覺得應該借鑒學習。為此我組織學生討論:管理崗位是由老師提出，還是由學生自己發現尋找?學生感到新鮮，也顯得興奮，決定自己找。這樣，我讓學生到白板上寫出自己認為必需的管理崗位，從班長到學科代表，再到管理垃圾桶，事無巨細。崗位有了，誰來承擔?接著討論:管理崗位是由老師任命，還是由學生自己認領?討論的結果是大部分學生要求認領。結果令人欣慰，“體面”的“領導”崗位，比如班長一職，先由郭睿認領，后由徐穎怡認領，這樣就有了兩個班長;一些“服務”性的崗位，也有人積極認領。更讓人意外的是，勞動委員一職，竟然是優秀女生蔡柏瑩認領的。

班級管理中，把決策權還給學生，讓學生自己決策，這既是“自主教育”的制度必須，也是“自主教育”的過程必須。因此，接下來的領域活動的交通采用哪家旅游公司?領域活動的匯報由哪個小組出線?期末評語由老師寫還是由學生自己寫?IGCSE考試，學生是自行前往考場，還是集隊前往?準考證是統一保管還是分散保管?我不厭其煩地采用這樣的方式，使之常態化。

3. 策劃:自動還是被動?

上學期的領域活動開始前的一個周末，我向學生“暴露”出自己的軟肋:剛到學校國際部，還沒有領域活動的經驗，怎么辦?沒想到以陳思朗為主的幾名同學，利用星期天上網查閱資料，與“順之旅”聯系洽談，寫出了一份詳細的“感受汕頭經濟特區領域活動”策劃案，內容包括汕頭經濟特區概況、領域活動三個專題、活動線路安排、食宿安排以及價格。不僅如此，學生真的以為我是個“菜鳥”，什么也不懂，索性在周日的晚自修上，由陳思朗向全班同學公布方案，征求意見。在策劃中，學生品嘗甘苦，體驗成敗。

馬斯洛認為，在特定的時刻，人的一切需要如果都未能得到滿足，那么滿足最主要的需要，就比滿足其他需要更迫切。在我看來，馬斯洛的這一理論也可以做反向解讀:當其他低層次的需求都得到滿足后，學生滿足最高層次的欲望更加強烈。這也是一種“蝴蝶效應”，或者叫做“心理勢能效應”。

4. 評價:自省還是他省?

第一學期的期末評語，經過學生的民主決策，是這樣進行的:由于臨近期末考試，先由老師草擬，然后學生自己修改，學生之間相互修改;接著由班委修訂，最后由學生簽名確認。比如，黃思琪給自己補充了一個不足:英語學習時開口不夠。徐穎怡給王琪提了一條意見:參與班級活動不夠。葉匯霖給郭睿增加了一條優點:身為班長，積極搬水，模范作用好。陳思朗給勞動委員蔡柏瑩提了一條建議:衛生評比的名次還可以提高。

缺少自我認知，學生既不能正確地認知與評價自我，也不能恰當地認知與評價個體與群體的關系。而評價中的自主，是一種自省，自我認知、自我總結、自我反思、自我醒悟。這個過程，無疑是一個自我教育、自主教育的過程。

二、學生自主教育的實施

1.“放”與“收”

教育主體的自覺性、自覺性的原發性，是自主教育的關鍵。本學期拍畢業照，需要搬合唱臺。我班的男生少女生多，恐怕腳力不夠，于是我讓全體學生都去了。20名學生涌入綜合館:誰搬?怎么搬?我不置一詞。其他班級有序地搬走了合唱臺，我班的學生感到了壓力，漸次動了起來。是推?是抬?是扛?我不作指導。前面有其他班級的例子，學生覺得哪樣好，都行。結果，合唱臺抬到了舞臺下面，學生不走了。我也不催促——反正總是要運到目的地的，我耐心等。不一會兒，學生推來了兩輛小推車，將合唱臺往上一擱，只需兩個人輕松地拉著，合唱臺像一輛戰車，隆隆地開撥了。

我不由得想到了婆媳關系。婆婆看媳婦，主要是看媳婦的眼里有沒有“活兒”，有“活兒”的媳婦就是好媳婦。那么媳婦眼里的“活兒”從何而來?靠內心與慧眼，眼前還必須真的有“活兒”。倘若婆婆將所有的“活兒”都做完了，卻又強求媳婦眼里有“活兒”，那無疑是刁難。要讓媳婦的眼里有“活兒”，勤勞的婆婆須“放手”，讓“活兒”客觀地存在，卻不刻意地提醒，這就是所謂的“放”。這“放”，其實就是提供一個客觀存在的“場”。這個“場”，可能是雜亂無序的。有這雜亂無序的“場”，便可訓練學生發現問題、設計辦法，使這個“場”從雜亂到整齊，從無序到有序，從無為到有為。當然，還有另一句話，叫做“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這“熬”，有媳婦從不自覺到自覺的內心煉獄，也有婆婆的適時管束，這就是“收”——收手。

在“放”前“收”。在認領管理崗位前，我先組織學生進行討論:有些什么崗位可供認領呢?引導學生尋找班級中需要管理的問題，在此基礎上逐步明確管理的崗位。

在“放”后“收”。教室清潔由蔡柏瑩組織，“收”的方法有:其一，結果如何?將學生會檢查評比的結果反饋給蔡柏瑩，提醒她看一看，扣分的地方在哪里?其二，我們的衛生死角在哪里?其三，與平行班級比，我們的差距主要是什么?其四，上一次清潔活動的分工，有什么不足?

在“放”間“收”。也就是在“放”的過程中，及時適時地“收”。比如，領域活動的策劃，就是在陳思朗與“順之旅”談判的過程中，及時跟進，適時調整。

2.“緊”與“松”

對學生群體、個體而言，所謂“松”，就是要求的寬松、彈性;所謂“緊”，就是要求的嚴格、嚴肅。我們在汕頭開展領域活動時，第一天晚上，兩個小組準備變更活動內容，改實地調查為逛街。從駐地賓館下樓，兩手空空。問明緣由，我明確地指出，立刻回房間，帶上所需材料，馬上開展活動，誰不執行，就通知誰的家長領回去。學生不情愿，還是照辦了。這是一種情形:外緊內松。班外緊，班內松;校外緊，校內松。比如學生參加IGCSE考試，堅持列隊前往，哪怕只是我們一個班參加地理考試，哪怕試場近在咫尺。因為這次考試，是學生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因此必須充分體驗考試的儀式感、莊嚴感、神圣感，并在此中完成人生的一次蝶變與羽化。

IGCSE考試前，我隨機組織部分同學先行觀看考場，找準自己的座位。年級大會后，我將學生帶回教室，逐一登記已經看過考場的學生名單，將尚未觀看考場的學生留下。調查中發現兩名學生缺席，立刻派班長前往考場查看，并確認他倆已經直接到達考場。這才發下準考證，準備統一帶往考場。這是另一種情形:內緊外松。具體地說，教室內緊，教室外松，實際上緊，表面上松;措施上緊，形式上松;行動上緊，語言上松。

3.“剛”與“柔”

有一段時間，一些女生以生理周期為借口，不下操場做廣播操，有的甚至不履行請假手續。有的認為難于啟齒，有的認為持之有據，理所當然。如何管一管這個合情卻不甚合理的情況呢?我把女生留下，并發放了一則資料。CCTV1為“廣而告之”欄目100期做了一個特別節目，電視臺的記者采訪了一名14歲的初中女生。

記者:請問，你的月經初潮是什么時候?

女生:12歲。

記者:你當時是怎么處理的?

女生:告訴我爸爸了。

記者:為什么告訴爸爸呢?

女生:媽媽出差了。

記者:爸爸怎么說的?

女生:爸爸說，祝賀你，咱們女兒長大了。今晚到飯店撮一頓。

這個特別節目，要給觀眾“廣而告之”怎樣的信息呢?那就是，要建立一種科學的、健康的、文明的、現代的生理觀。女生們閱讀了這則資料后，不做操的現象逐漸好轉了。這就是一種“柔”，教師將自己的意思，柔性地表達與訴求，力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效果。

蔡柏瑩同學管理教室衛生，布置任務一般是責任到人，這無疑是一個常見的方法，似乎不容置疑。但是，一段時間后，有的同學覺得分配不公平，效率和效益有些不理想。評比的結果倒不是最主要的，而是這樣的氣氛一旦蔓延，散了人心，團隊的凝聚力會削弱。我給全班同學提出了三個問題:這個方案，是否有必要?可否取消?可否替代?經過啟發，蔡柏瑩換了一種方法:寫出責任崗位，由同學自己認領。一段時間后，發現有些同學拈輕怕重，蔡柏瑩又改為將勞動崗位寫在小紙片上，讓同學抓鬮。這樣，既避免了個別人的拈輕怕重，又增加了些許的趣味與娛樂。這個“三問”，是美國現代企業管理之父泰羅于20世紀初創立的，也稱之為“泰羅制”。

IGCSE考試的第一周，我班考試任務不多，學生提出想舉辦生日活動，為迎接考試先放松一下，而且大部分同學的生日在五月，希望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對此，我表示積極的響應，并且告訴學生，我的生日恰好在5月16日，能和同學們一起慶祝生日，多好啊。只是活動所需的食品無法解決，不能到外面買，怎么辦?于是，讓學生運用“三問”:活動時間可否改在下周?食品可否在周日從家里帶來?學生經過思考，覺得到了下周會影響考試，若本周舉辦沒有食品又少了許多滋味，于是決定取消活動。周日晚上，正好是5月16日，有學生祝我生日快樂，第二天升旗儀式前，還有學生向我補上問候。這“柔”，其實就是一種“曲”，曲徑可以通幽。

柔的同時，也須“剛”，即剛性。第一學期，認領體育委員崗位的阿涵喜歡籃球運動，像個體育委員的料子。但是一段時間后，我發現他有兩個問題:只是喜歡籃球，但是缺乏組織能力，尤其是自覺組織的能力;個子很大，但是心智不成熟，情商較低，稍遇挫折，稍不順心，就發火、生氣，撂挑子不干。怎么辦?一次，他又因故發火了。我嚴肅地告訴他，不干不可能，而且必須干好，不能遇到挫折就沉不住氣，而要想辦法做好。并且要求他用一個月的時間完成這種轉變，成為一個合格的體育委員。學期結束時，阿涵的媽媽很高興地告訴我，兒子對她說，本學期雖然成績不夠理想，但是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不像以前那樣急躁了。

“柔”與“剛”，最好的拿捏是，剛柔并濟。匯林同學在一次升旗儀式遲到了。正好第二節課是自習課，我帶他一同來到國旗下，讓他“補課”。商量的辦法是，在旗桿下，凝視國旗肅立站10分鐘。大約5分鐘的時候，看他站姿端正，我便問他:“自己覺得站得如何?”他回答說:“還沒到10分鐘，繼續站?！蔽艺f，他把我的話理解錯了，我說的是站姿不錯，他說的是時間不到。既然如此，就結束吧?！吧塘俊笔侨?，“肅立”是剛，因站姿好而適時結束，是“柔”。

三、對學生自主教育的思辨

1.“信”與“疑”:學生是否具備自我教育的潛能?

品學兼優的女生蔡柏瑩，主動認領了勞動委員的崗位。在我的原有認知中，優秀女生一般都是比較清高、潔身自好的，甚至有點潔癖的，一般會認領學習委員、宣傳委員，再不濟也會認領一個紀律委員的崗位，可是蔡柏瑩認領了看起來最煩、最臟的勞動委員。后來，與蔡柏瑩的家長交流，才得知她此前當了幾年的勞動委員了。這對我是一次巨大的觸動，所謂好學生的種種毛病、通病，可能大部分是我們教師設定、制造出來的。

本學期第一次的綠板布置，我選擇了“后進生”小奇。心里帶有一點懲罰性，又充滿著懷疑，確信他是干不好的。從開學第一天，我每天都在觀察他的進度，可就是不見動靜。這一次次的觀察，就一次次地印證著心中“不良”的期待。然而，到了第9天的晚上，他竟然組織了幾個同學一起，將前幾天已經準備好的材料加以裝飾、張貼。第10天早讀課一看，綠板已是面貌一新了。這兩件事，都關乎自己的心理定勢與心理預期，從而忽略了學生自身存在的潛能——只要有合適的環境、氛圍，他們會在適當的時候、不同的方面，表現出自己的德行、能力。

2.“快”與“慢”:學生“自我教育”能否取得應有的效益?

“他主教育”模式，教育的原發性主體是教師，時機、力度、方式，都由教師把握，教育的過程可能比較迅捷，教育的效果可能立竿見影，這就是“快”。但是，不難發現，這樣“快捷”的效益，可能限于一事、一時，時過境遷，還會復制重來，教師就真的成為一個“教育者”——限于頻繁的教育之中。

“自主教育”模式，教育的原發性主體是學生。為什么需要自我教育?何時啟動自我教育?如何開展自我教育?自我教育要達到怎樣的目標?這些都是學生自主形成的，其過程自然比教師的教育來得緩慢些，效果也不那么立竿見影。但是，也不難發現，這樣緩慢的效益，對于學生來說，是一個原發性的過程，是一個自我警覺、自我反省的過程，一旦形成這種素養，就可以對學生產生深遠的影響——自我預警、自我教育。

實施學生自主教育的效益評估，就應該有別于教師實施的教育:建立與自主教育相應的評價標準與評價機制;細心觀察、考察自主教育的過程，并與學生一同體驗這個過程;耐心等待并積極感受學生自主教育過程中的細微變化與進步;充滿信任、真誠，相信隨著自主教育的深入，其教育效益一定會逐步提高。

3.“土”與“洋”:學生“自我教育”應秉持怎樣的教育理念?

班會課上，我給學生講了福建某地一歹徒闖進幼兒園殘忍殺害幼兒的惡性事件，同時轉述了當地小學生的作文:這個歹徒，為什么殺害無辜的兒童，為什么不去殺可恨的貪官?我讓學生談談自己的認識。毫無意外，學生對小學生的作文是比較認同的。我又講了兩則故事。一則發生在南京，一對在南京工作的德國夫婦，孩子被一歹徒殺害。這對德國夫婦悲痛之后，異乎尋常地做了一番冷峻的調查，認為青少年犯罪緣于缺少教育，于是成立了援助失學兒童教育基金會。在美國，一位母親的兒子被醉酒駕車者軋死了，而醉駕者竟被免于刑責。這位母親不是尋找醉駕者討還血債，而是發起了反醉駕母親委員會，聯合更多的母親倡議并促成政府立法，提高飲酒準許年齡，禁止酒后駕車。這個實例，是“洋”。所謂“土”，不是老土，而是“本土”，就是中國的教育理念。兩者結合，套用一句話，就是“中國靈魂，世界眼光”。

在學生的自主教育過程中，一旦制度確立了，就要以制度為準則。凡是制度沒有明確的，不因教師的好惡而改變;制度不完善需要增加的，須集體討論取得共識。晚自修有學生戴著耳機聽歌。我問過學生，說學生會是認可的，于是我不予制止。同時，我也調查了已經畢業的學生，包括自己的兒子，他們說只要做作業進入境界，耳朵里其實已經聽而不聞了，但開始的時候，確實有穩定情緒的作用。

不做“有錯”或“故意犯錯”推定。某次升旗儀式，我班缺席一人，印象中是張杰衡同學。事后，我問他，他說沒有。我并沒有一口認定，而是問:國旗下講話的內容是什么?主持人是哪個部門的?英語翻譯是男生還是女生?他的回答竟然都是正確的。因此，我判斷他確實參加了升旗儀式，是我觀察或記憶有誤;或者他確實沒有參加升旗儀式，但他事后做了了解，而且牢牢地記住，也算是一個有心人了。當然我更相信前者，于是表揚他聽得認真，態度很好。

不以集體利益犧牲個人利益。上學期的領域活動，經過民主推薦由“汕頭飲食文化”小組參加年級匯報。蔡柏瑩所在的“濱海長廊”小組落選。事后，蔡柏瑩主動找到學生處，要求增加他們的小組匯報。我了解到，這個小組認為我主觀上不贊成他們出線匯報，而參加匯報可以為將來申請國外名牌大學增加含金量。忽略前者不談，但說后者，似乎有些個人利益的考量，但這又能說她的想法不對嗎?不能因為集體的決議，就阻擋了她個人的發展。雖然她對我有誤解，雖然她越過了我直接找學生處，但是我仍然與學生處商量，讓他們如愿以償。

不因其短而損其長。徐穎怡同學身為年級學生會紀檢干部，檢查十分認真，對本班同學也十分較真。有一次我說，對本班可否手下留情?她說不。但是，她也有一個不足，課堂上隨便插話，想說就說，口無遮攔。有老師、同學反應她對人嚴對己寬。面對這樣的“長”與“短”，我覺得她的長處是主流;即便是短，雖然她的插話不合時宜，甚至引起教師的不愉快，但將來到國外讀書，積極大膽地發言，或許這就是長處。對此我一直未加深究

誠如手掌有手心、手背一樣，對學生的教育，自主教育固然是好的教育，但永遠離不開教師的教育。兩者結合，水乳交融，才是完整的教育。而學生的自主教育，不僅是對學生自己的教育，也是對教師的自我教育。

本欄責任編輯魏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