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曰:上古競于道德,中世競于智謀,今世競于氣力。
上古競于道德,指的是西周滅殷商。周滅殷商靠的是道德,可以說是人文觀對天命觀的勝利。殷商時代的人相信天命觀,迷信上帝鬼神的神秘力量,事無大小都要向神問卜一番吉兇。他們相信上帝也是他們的祖先神,是專門庇佑自己子孫的,而無論這些子孫做些什么,祖先都會在天堂保佑他們。正因為此,商朝后期,紂王無道,殘暴至極,令人發指。《淮南子·要略》中記載:紂為做天子的時候,對老百姓殘酷剝削(賦斂無度)、濫殺無辜(殺戮無止),皇宮簡直就是殺人的戰場(宮中成市),把人綁在燒紅的銅柱子上活活燒死(制炮烙之刑),把忠心規勸的忠臣的心挖出來(刳諫者),把孕婦的肚子剝開(剔孕婦),老百姓都被他糟蹋壞了,怨聲載道(天下同心而苦之)。可是,我們這位紂王卻有恃無恐,因為天命神學的意識形態在他的腦子里扎根了。當殷王朝大臣祖伊聽說西伯的活動后,告知紂王,紂王竟然囂張地說出了一句讓今天的我們大跌眼鏡的話:“我生不有命在天!”(我的命運自有老天安排!)
西周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滅掉殷商的。周是一個小邦,要滅商,靠的是重人事,修道德,實行仁愛之政,使天下歸心,萬民附焉。《史記·周本紀》中說:西伯被囚羑里,放歸后“乃陰修德行善,諸侯多叛紂而往歸西伯,西伯滋大,紂由是稍失權重。” 看來,天命必須和人事相配合,不盡人事,僅信天命,滅亡是遲早的事情,所以《尚書》中說:“天命靡常,唯德是從”。
就這樣,一個信奉“人事”和“道德”的部落推翻了成湯八百年的江山,建立了西周。這也正是韓非子所說的“競于道德”。那時的“道德”不同于后世的“道德”。后世“道德”一詞,包涵一些負面的含義,如“說教”、“門面語”、“迂闊不切時用”等。但在殷周之際,“道德”卻是周人無往不勝的法寶。
按照《說文解字》對“德”字的解釋:“德,從心從直。直,正見于心,外得于人,內得于己”。可見,“道德”在上古時代是一個“內圣”和“外王”相統一的概念。對自己來說,修德關乎個人的心性修養,安身立命;對國家社稷來講,修德能夠風化化天下,治國安邦。可謂得人心者得天下。前者是“修身養性之法”,后者是“君人南面之術”。“上古競于道德”,是說當時的道德具有政治、事功的一面,修德,不是像后來孟子所說的關在屋子里面養什么“浩然之氣”,而是同“得天下”的政治抱負結合在一起,因此帶有政治謀略的痕跡。正因為此,《史記》中說,周文王回到西岐以后“陰修德行善”。修德行善本是光明正大之事,太史公妙用一“陰”字,不免讓人掩倦沉思。
殷商天命神學意識形態的坍塌,迎來的是周朝“郁郁而文乎”的天下大治。德即得,有德才能得;無德則無得。播種著“德”,即收獲著“得”,這正是孔子孜孜以求的“內圣外王”的理想之路。所以孔子說:“周監于二代,郁郁而文乎,吾從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