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觸摸到一個城市的核心并不容易,因為它總隱藏在最不經意的角落。上海最經典的弄堂,是混合著小洋房和胡同串的那種,它必須同時散發經典和頹敗的氣息,在任意一個拐角,你都可能迷失,因為你正進入上海文化的心臟和靈魂深處。
上海的老弄堂很多,雖然每一條弄堂的結構和形狀都看似十分相近,但仔細品味,這些看似相近的弄堂在它們的最深層次中卻有著天壤之別。從高空俯瞰這些間隔交錯在石庫門與高樓大廈、老洋房、老宅之間的弄堂,它就像是一條條縱橫交織的記憶之線,把上海的昨天、今天都編織在了它的經緯之間。這其中既有最普通的市井生活,也有名人的舊聞趣事。這是屬于老上海的那段歷史與文化,也是屬于所有滬上人家的春華秋夢。
騎自行車穿弄堂
上海的傳奇造就了許多“路線”:既有充滿文化想象的“張愛玲路線”,也不乏小情小調的“情侶戀愛路線”……上海就是這么個稀奇古怪的地方,時尚在不可能、不起眼的地方醞釀出來。新近,曾幾何時,騎自行車穿弄堂已經成為上海灘的一種潮流。據考證,此時尚和潮流是由生活、工作在上海灘的一些老外首先興起的。老外都喜歡騎著自行車去公司,甚至一些在上海生活的領事們也是如此。在每一次的騎車上下班途中,他們逐漸發現上海的許多地方,原本就是一個騎自行車進出的天堂。自行車,最使他們覺得自由自在。并且,一些老外逐漸地發現,上海天生是個與自行車結緣的城市,它由無數條富有人情味的窄小馬路構成,數不清的弄堂縱橫交錯著的不僅僅是一個個別有洞天的天地,而且在許多條的弄堂里還隱藏著許許多多不易讓人發覺的文化和藝術珍藏。
騎自行車的一個好處是,心情是格外閑適的,時間的拿捏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喜歡某個弄堂,某所房子,把自行車一支,人往墻上一靠,盡可以呆著沉醉了。走走停停,心態好,玩得也自由自在。騎累了還可以隨便找一家小咖啡館或路邊小茶館,歇歇腳,喝點吃點,聽聽老人們的山海經,真是一種極具東方情調的享受。老弄堂里散發出的氣息,相信可以讓所有曾經住過弄堂房子的人產生錯覺:時光倒流。窗戶里飄散出來的,不光是心向往之的本幫菜香味,還有斷斷續續的吳儂軟語。小孩拆天拆地的喧嚷,亭子間嫂嫂的陰陰碎語,隔壁爺叔吃飽老酒后的“牛皮”,是每天弄堂的常景。現在住在獨門獨戶公寓的人們,很難體味到這些元素雜糅混合的妙處。
在北京,也有人騎車穿胡同。不過,由緊閉的四合院構成的胡同,騎車只是順延著青磚墻而已,騎的時間久了,不免沉進一個人的想入非非,渾然忘我的同時,也忘了胡同。穿弄堂則不同,弄堂更為開放,更使人親近,穿行其中,總覺得饒有興味。比較起胡同地道的中國制造,上海的弄堂房子則雜糅了各方特色,總有許多精彩的建筑細節,法國的、英國的、西班牙的……給人一連串的驚喜。
風云往事,別致弄堂名
在上海一直有一種說法:什么樣的人住什么樣的弄堂,什么樣的弄堂里走出什么樣的人來。雖然這話有些偏頗,但從另一方面卻反映出了弄堂這個上海所特有的載體的產生,與當地的人文歷史、地理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也注定了每條弄堂都會有自己獨特的往事。
在上海圖書館附近的高安路上,有一條相當幽靜的馬路,走進去初看,甚至有些平庸。然而到了里面,卻會聽到孩子們的歡笑聲。這才發現,昔日的上海大亨弄堂深處隱藏的那一棟大房子成了徐匯區少年宮。很多父母等在這幢大房子的外面,孩子們在里面學習各種興趣班,在傍晚形成了一道安謐的風景。這一棟悄悄隱藏的大房子,是上海灘著名的“面粉大王”、“紡織大王”榮德生的房子。這棟房子,也許不該用“豪宅”來形容,因為它的面積雖大,但風格簡潔,中央入口是兩根陶立克式的大柱子,其余造型成中規中矩的兩邊對稱,毫不張揚,造型偏向實用而不是炫耀的講究。
坐落在馬尼拉路與巨籟達路之間(今延安中路913弄與巨鹿路626號之間)的四明村弄堂,由四明銀行于1912年與1928年兩次投資興建,以銀行名字命名。“四明”一詞源自浙東四明山,據傳,四明銀行發起人寧波人袁鎏、陳薰、周晉鑣、虞袷卿等人認為家鄉四迷宮內山山勢深遠,泉源流長,象征財源廣袤,便以“四明”冠以銀行名。宣統三年(1911年)4月,四明銀行改組,慈溪人孫衡甫擔任總經理,他發現投資房地產不失為穩健的保值、增值手段。之后,四明銀行用資金投資建造營業同房以外還興建了大批里弄房屋。明村建成后,早期租賃給銀行職員和文化界人士,徐志摩、陸小曼夫婦曾住在四明村923號,電影演員胡蝶等都曾經居住在該弄堂里。國際著名的大作家泰戈爾1929年3月29日也曾住在這里。今日四明村已經粉刷、修葺一新,舊貌換新顏,但老上海積淀的歲月滄桑之皺紋,已經深深地銘刻在這條老弄堂那褪色紅磚、黑漆大門、硬石門框、班駁陽臺之中。
典型的石庫門弄堂是居民本位的,雖然如今普通百姓經營的小店已經越來越少見了,被24小時便利店代替,可是,石庫門弄堂口卻依然是書報攤的天下,簡單地用鉛絲扯了幾道,夾子夾起橫一本豎一份的雜志報紙,雖然凌亂了些,卻是誰家阿爹要晚報,誰家小妹訂了電影雜志,都一清二楚的。這是原生態弄堂的商業,不是做足了環境,光鮮亮麗的,而是親切的,生意不在人情在的小本買賣。幾乎每條弄堂都有棋牌室,而且整天人聲鼎沸的,打牌、下棋、搓麻將,加上觀局的,總是黑壓壓一屋子人。棋牌室里,光線也并不亮,但卻被一股人情味烘托得明亮而暖人。原生態的弄堂是看民間的風情,通常總是越沉浸越覺得有味道,有活力。石庫門的年代久了,建筑也破舊了,可是歷史的氣息也就透在這舊里。
在所有的弄堂中,藍妮弄堂,要算比較有特殊意義的了。藍妮原是舊上海灘女名流,孫中山之子孫科之秘書,后來成了他的二夫人。藍妮弄堂,位于上海復興西路44弄。雖然弄堂很短,但兩邊的房子倒是干凈而雅致,比較有歐洲建筑的外觀,同時也保留一些現代派的造屋風格。有上了年紀的上海人喜歡把這條弄堂稱作“玫瑰別墅”。據說,是因為當初這條弄堂在建造時,弄堂口的地面上砌有“玫瑰”兩個字。
藍妮一生非常傳奇,她是苗族人,最先在上海灘以“苗王公主”而出名。她父親生意不順,搞到家道中落,也托累她的婚姻不幸。但是,藍妮離異后嫁給了孫科,成了孫中山先生的兒媳婦。身為風云人物,藍妮一生經歷過不少風浪,但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人物在歷史中的沉浮,與這房子是毫無干系的。“藍妮弄堂”堪稱是最闃寂的弄堂,走在里面,聽得見心跳一樣的,仿佛使人無所思無所欲,然而透過這片幽靜,卻能夠感受到曾經的風云。
市井生活的趣味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出現在弄堂上空的時候,人們便忙碌了起來。因為都是老宅,沒有衛生設施,因此倒馬桶的嘩啦聲與人們踩踏在石板上的咔哄聲、咳嗽聲、洗漱聲,油煙,夾雜著喧軟的話語以及小販的叫賣聲,便匯成了一曲極具上海市井生活特色的交響曲。8點一過,一切又歸于平靜。如果是冬天或早春,弄堂里的老年男人們便會端著一把椅子和茶壺陸續地出現在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或聊聊天,或談談山海經。一旦說起從前,那么這些老人渾濁的眼中便會燃放出比陽光還要煒亮的目光。假如早報能按時送到,那么一張早報就會在老人們的手上傳上一上午。而老太太們和閑在家的婦女們,這時會找個有陽光的地方拉上一根塑料繩,把一家人的被子褥子統統拿出來曬在上面。陽光一照,再經風一吹,樟腦香與新洗的衣服中洗衣粉味道,便會在老人嘴邊的煙斗上亂躥。
下午是弄堂里最空靜的時候,只要不下雨,無論是春夏秋冬,總能看到幾個老棋迷圍坐在弄堂的一隅,啪啪的落子聲能從弄頭一直傳到弄尾。當棋迷們為一步悔棋而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弄堂的某個窗戶里正傳出一二聲很地道的越劇,于是原本在為悔棋而爭執的棋迷們又會為那幾聲越劇到底是屬于徐派還是范派而各執一詞。但更多的時候,弄堂的下午是在幽婉的二胡聲中度過的,有二胡聲飄搖的下午是很長很長的,同樣悠長的還有那些修棕棚、補皮鞋、彈棉花胎之人的背影和他們很有節奏的吆喝聲。如果是夏天,那么最讓女孩子心動的就是“梔子花,白蘭花,要閥……”的叫賣聲了,而讓男孩子口水直流的卻是“又香又甜的甜酒釀……”的誘惑聲。對弄堂里的老人和小孩來說,卻更關心什么時候有“剛剛出爐的烘山薯”的吆喝聲。
當最后一縷炊煙消失在弄堂盡頭的時候,也就是弄堂最熱鬧的時候,放學回家的孩子們,下班的男女,以及趁機來推銷他們手中剩余物品的小販們便紛紛涌向弄堂。一時間,冷落了一下午的弄堂又變得喧鬧起來了。但只要你稍微留意一下,你就會發現,此時擁擠在弄堂里的人們,沒有一個是直行的,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側身而進的。而嘮叨在每個人嘴邊的話,卻只有一句:幫幫忙。
對于生活在弄堂里的人來說,黃昏的喧鬧、擁擠和側行的尷尬都是暫時的,最多也就是半個多小時。而隨之而來的鍋盆瓢碗的碰撞聲才是弄堂真正的高潮所在。忙碌了一整天的上班族們也會借這機會端著飯碗往弄堂而去,或彼此發發牢騷,或交流一下這一整天來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一些事件、新聞。仿佛惟有那樣,自己的飯才能吃得香咽得舒坦似的。如果是夏天,那些習慣在弄堂里吃飯的人就干脆把飯桌擺在了弄堂里,一邊吃著喝著聊著,一邊享受著弄堂特有的涼爽。盡管經常有李家菜跑到了張家的飯桌上,而張家的老酒倒進趙家的酒杯里的事發生,但彼此間從來不斤斤計較,這就是弄堂特有的隨意、融洽和友善。這也是上海懷念弄堂、留戀弄堂的關鍵所在。
如果在一個梅雨季節,穿梭在上海的老弄堂內,雖然天空很窄,地板濕滑難行,但真正能了解弄堂生活的人,便會感覺到那種會把你帶到一種很特別很溫馨的境界,或許還會遇到一位撐著油紙傘身穿藍印花布長裙芬芳而溫柔的上海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