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近來廣為公眾關注的富士康員工墜樓、南海本田罷工等勞工事件,均以企業承諾大幅提薪暫告平息。從目前態勢看,一波“漲薪潮”很可能會在中國制造業涌動。對此現象,許多專家發表了看法——湯敏:工資上漲增添通脹變數
《中國證券報》報道,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秘書長湯敏表示:提高工資收入水平,從國家大戰略來說是非常必要的。過去10年間,我國工資占GDP的比重不升反降,低工資導致內需不足。從需求角度講,加快收入分配改革,提高內需對經濟貢獻率,轉變增長方式是非常有必要的。
如果近期富士康等企業大幅加薪不是孤立現象,而是大部分企業在短時間內都有這種行為的話,工資提高將推動企業成本上升,而收入水平提高又會增加需求。此時通貨膨脹的壓力就會進一步加劇,給下半年通脹風險增添一個非常大的變數。
假如工資上升導致物價上漲,會不會導致中國經濟“高通脹,低增長”?不完全排除這個可能。但應該看到,工資增長將提高內需,不會使增長降得很厲害,對經濟向內需拉動轉型有直接好處。另外工資增長也迫使企業更新換代,提高勞動生產率,使整個經濟向更高附加值轉型。
過去十年中,工資占GDP的比重下降,但政府和企業的收入增加。企業的利潤率相對來說還是比較高的,在這種情況下,要提高工人工資,企業的利潤一定會受到一些擠壓。但日本、亞洲“四小龍”在發展中都經歷過這樣的過程,在這種大變革時,會有一批企業披淘汰掉。
反過來,會有一些新生企業站立起來。當然一個企業從低檔向高檔發展時,需要具備高素質的產業工人和有遠見的企業家,也需要良好投融資體系支持,這一切都是巨大的挑戰。
包括我國政府原來出口導向型的招商引資方式也面臨轉變。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表明,中國經濟現在到了一個關鍵坎。
劉煜輝:資產泡沫倒逼工資上漲
《上海證券報》發表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中國經濟評價中心主任劉煜輝的文章。勞動力的大量轉移,導致勞動力流出的部分地區只剩下未成年人和老年人,這暗示了未來農民工的數量增長將不可能保持原來的增長速度。這一現象也預示了中國經濟已接近“劉易斯拐點”,勞動報酬也將可能會加速上升。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從根源上講,是中國長期以來靠貨幣超發驅動泡沫經濟的負面影響已開始凸顯,并大幅吞噬了中國勞動者紅利的壽命。
因為,超發的貨幣大量流向資本品,導致近年來土地和地產價格的急劇上漲,并導致城鎮的生活與商務成本的上升,但勞動者的實際生活支付能力同時卻在下降,這勢必會倒逼或推動工資的上漲。隨著務工成本的上漲,也意味著務農的機會成本也在上漲,于是又牽引出農產品的趨勢性上漲。反過來看,工業利潤變得越是微薄,更多的資金就越會擇機流出實體經濟,由此推動資本品價格以更快的速度上漲。這是一個自我強化的循環。
隨著各地政府紛紛大幅提高最低工資標準,很多人冀望于實現這樣一幅圖景:工資上漲,勞動者就可以擁有更多的錢用來消費,這樣就可以刺激需求,也可以改善企業的利潤,企業則可以提高定價的空間,如此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
但是,這往往是一廂情愿。因為,工資成本僅占企業生產總成本上升的一部分,其他生產成本還包括輸入型的成本上升,可以想像,外部輸入型的成本上漲對中國企業將構成很強的負面壓力。
另外,在國民分配大局中,勞動力報酬主要取決于就業與工資。一旦工資增長速度超過了勞動生產率提高的速度,這通常會減少企業的利潤,企業或會減少資本支出的意愿(如訂單轉移和工人失業),或會通過增加資本支出來提高資本的密集程度,以替代工人數量(近年來珠三角很多企業主大幅增加機器設備的購進,多少反映了這一趨勢)。這樣,就會導致就業需求的降低,最終將無法提高勞動者報酬所占國民收入比重,對消費也起不到正向的作用。由此可見,資產泡沫倒逼工資上漲的結果,必然是會導致全社會勞動生產率的停滯甚至下降,以往中國經濟增長的原動力可能會漸次枯竭。
世行:加薪不會加劇通脹
《東方早報》報道,世界銀行指出,考慮到中國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和中國整體制造業消化加薪影響及控制單位勞動力成本增長的經驗,薪資上調不大可能引發工資一價格的螺旋上升。
世界銀行稱,近幾個季度以來的單位產出勞動力成本基本持平。
事實上,認為加薪不會引起通脹的不只是世界銀行,渣打銀行也持有類似觀點。
在渣打中國一份研報稱,倘若國內生產總值(GDP)以潛在速度增長,且家庭收入與GDP增長同步,那么就不會導致通脹。
因為盡管工資增長會令家庭開支增加,產生價格壓力,但只要經濟中供應方也保持相應增長,那么工資增長就不是通脹出現的本質原因。
渣打認為,當經濟以高于潛在速度增長,名義工資增長超過中國今年第一季度的GDP增長速度加上通脹水平(即15%),這才有可能出現通脹。
值得一提的是,對于日益受到關注的加薪問題,渣打預判,考慮到中國人口老齡化趨勢明顯等因素(譬如,還有眼下越來越多的企業直接去西部地區設廠,導致東部地區招不到工人,工資自然必須提高),即使經濟降溫,相關壓力很可能仍將存在。
政府減稅為企業讓出提薪空間
《新世紀》上一文說,如果“漲薪潮”果真蔓延開來,加薪幅度過大而稅負不減,必將給企業帶來過大壓力,影響整個制造業的平穩發展與轉型。經過30余年的努力,中國制造業已經擁有龐大的規模、遼闊的出口市場和可觀的資本和知識積累,正處在發展、升級和轉型的艱難時期。以制造業對國人就業的貢獻,對中國工業化、城市化的貢獻計,珍惜“中國制造”至為關鍵。故此,政府通過減輕企業稅費負擔,為制造業讓出提薪空間,有助于緩解轉型之痛,可謂利國利民之舉。
為維護中國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的大局,減輕企業所得稅和營業稅的政策可先行出臺。與此同時,清理地方非稅收費也應拿出措施力見實效。當今地方政府部門對企業名目繁多的收費已成頑疾。據估計,2008年按全口徑的財政收入計算,政府的非稅收入比重約占44%,比例之高在國際上罕見。這不僅抑制了企業再投資,也嚴重限制了勞動收入的提高,不利于居民消費的增長,眼下必須痛下決心加以清理。在減稅費的同時加薪,方可有效應對勞動力價格上升的局面。
馬光遠:提高工資最大受益者是中國經濟
《南方都市報》發表馬光遠的文章。不可否認,“中國制造”的崛起的確與勞動力的低廉不無關系,但也正是因為這種在勞動力成本上的“絕對優勢”導致企業在技術創新和產品更新換代上的過度遲緩,才導致了今天“中國制造”30年來面臨的最大的轉型危機。如果不是完全依賴低廉的勞動力成本,提前進行產業升級和技術改進,我們今天就不會面臨如此轉型的困境。因此,勞動力廉價與其說是“中國制造”核心競爭力之所在,毋寧說是中國經濟的最大軟肋。有幾個簡單的數字可以一目了然地說明這個問題:一是改革開放30年,GDP的年均增速遠遠高于居民收入的增長速度,二是1997年—2007年,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從53.4%降至39.74%;資本收入占比持續上升,企業營業盈余占GDP的比重從21.23%升至31.29%;三是從小時最低工資看,我國平均是0.2美元,而歐美等國是25—30美元。很顯然,解決的關鍵是提高勞動力的報酬。提升居民的購買力,而不是為了企業的生存而繼續擠壓他們的工資報酬。
“庫茨涅茨曲線”表明,在經濟發展到某一個點,一定會有一個跳躍,這個跳躍首先就表現在對勞工的保護上,只有完成了這個跳躍,我們的社會才會往前進一大步。低工資的模式已經窮途末路,成為制約中國經濟再次飛躍的最大障礙。訣別低工資模式,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勞工,而是中國經濟。
人民日報:保障員工合法權益提高勞動報酬
《人民日報》的評論文章說,在呼吁和推動珍視關愛生命、保障員工合法權益的大環境下,提高職工的勞動報酬,不僅是對職工勞動強度和精神壓力的一種緩解,同時也是對體面勞動理念與潮流的積極順應。
如果說就業是最基礎的民生,那么工資收入則是保障民生的最基本條件。在經濟不斷向前發展的背景下,使勞動者工資獲得合理而穩步的增長,這不僅體現著經濟發展的目的,同時也決定著經濟發展的質量和可持續性。
作為市場主體的企業,出于生產經營成本的考慮,本能地有傾向于低工資的沖動,這是市場經濟的客觀規律。正因如此,政府部門才制定了最低工資標準,相關法律才規定了工資集體協商等制度,以此保障作為相對弱勢一方的職工的基本權益。
當然,在保障工資水平的同時,也應看到,如果工資水平超出了企業承受能力,損害到企業的生產經營,最終也會影響就業的實現,這就是有人討論的“保多數人的崗位”還是“保部分人的工資”的問題。但就現狀來看,我們面臨的主要還是基層一線勞動者工資偏低的問題。這些年來,在經濟飛速發展的同時,一些地方基層一線勞動者的收入甚至還停留在10年前的水平,一些地方最低工資標準也沒有與經濟同步增長,企業則長期貼著最低工資標準走;一些地方工資集體協商制度形同虛設,員工基本沒有話語權。這種“以低工資換取發展”的弊端與隱患,已無需贅言。
謝國忠:中國可以提高勞動力薪酬
《新世紀》發表玫瑰石顧問公司董事、經濟學家謝國忠的文章。文章說,遭遇“勞動力短缺”的企業無需對目前的形勢過度擔憂。薪酬的要求并非是個無底洞。筆者相信,只要工資水平以每年15%-20%的幅度增長,勞動力關系就可以重新達到供求平衡。薪酬上調,勞動力需求就將增加,雇傭中年勞動力就有商業價值。勞動生產力也將隨之增加,可以抵銷工資成本增加的一半。工資成本增加的另一半可以通過通貨膨脹轉嫁給買家。
中國的出口商懼怕來自西方的買家。因為中國的工廠眾多,但是,西方的買家卻寥寥無幾。要讓買家承擔價格上漲,貌似非常荒謬,因為西方的買家總可以轉與另一家工廠合作。但是,如果中國的生產成本上漲,理論上的這種選擇是不存在的。所有的工廠都必須支付同樣的薪酬。因此,西方的買家就無法找到生產成本更低的工廠。這就是為什么盡管單家中國IU并不擁有定價權,但是,中國這一“世界工廠”卻掌握著定價權。
有些人可能會爭論說,生產基地可能會從中國轉移到別的國家。目前,還沒有一個國家能在規模、成本和基礎設施發展程度上超越中國。如果中國生產基地的一小部分轉移至孟加拉、印度尼西亞或者越南,會導致這些國家產生高通脹,并將逐漸消磨掉這些國家的成本優勢。這些國家可以選擇諸如興建基礎設施的方式克服瓶頸阻力,重振競爭力。但是,這一過程極其漫長。另外,工廠不能離供應商和買家太遠。轉移至另一國家將極大地增加物流成本。移動整個供應鏈是極其困難的。
除此之外,西方的買家應當能夠將成本的上漲再轉嫁給零售消費者。雖然每家工廠的成本中只有10%為勞動力成本,但是,中國價值鏈中的整個勞動力成本占總體生產成本的約三分之一。而西方商品的最終零售價是中國出口價格的3-4倍。因此,中國的勞動力成本約占西方最終零售成本約8%-9%。即使中國的勞動力成本翻番,西方的最終零售成本只需提高8個到9個百分點即可。如果這種增長是在三年內逐步實現,就意味著將產生3個百分點的通脹增量,在可接受范圍之內。
筆者相信,在某一幅度之內,中國可以提高勞動力薪酬,而不必付出大量失去其全球貿易市場份額的代價。這一機會窗口可能是十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