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賄賂并非海外制勝的法寶

海外賄賂并不是企業海外制勝的法寶。相反，堅持誠實和清白的內部控制原則，才可以取得真正可持續的商業成功

2008年12月，西門子(SIEMENSAG)同意支付4.4485億美元，委內瑞拉、阿根廷及孟加拉國子公司各愿支付50萬美元，以換取美國司法部免予依據《反國外賄賂法案(Foretgn CorruptPractice Act，FCPA)》進行起訴。同時，西門子也同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和德國監管當局達成和解，向前者上繳3.5億美元因違規而賺取的利潤，向后者支付3.95億歐元(約合5.45億美元)因自己未有效監管公司運營的罰金，處罰總金額達到13，45億美元。這也是美國《反國外賄賂法案》1977年生效以來。單家公司支付的最高金額罰款。

西門子是世界上最大的電子和電氣工程公司之一，以卓越的技術成就、不懈的創新追求、出眾的品質、令人信賴的可靠性和廣泛的國際性，在業界獨樹一幟，號稱“企業家的搖籃”。公司迄今已有160多年的歷史(1847年創建于柏林)，擁有大約40.5萬名員工，業務遍及190多個國家，是世界上最大的上市公司之一。這家創建于德國、具有質量和技術優勢的百年老店和跨國公司，緣何會走上國外賄賂之路?美國的《反國外賄賂法案》約束力何來?巨額罰單對我國企業內部控制建設有何啟示?

美國《反國外賄賂法案》的適用性

美國《反國外賄賂法案》是一部非常重要的成文法，對美國企業的國際化運營產生了重要的約束作用。它主要由兩組條款構成：記錄與會計條款，以及反賄賂條款。其中記錄與會計條款對企業建立健全內部控制以及強化企業內部管理，起到了里程碑般的作用。不論是COSO委員會于1992年所發布的內部控制框架，還是其后于2004年正式發布的企業風險管理框架，乃至美國國會于2002年通過的《薩班斯——克斯利法案》，都可以找到FCPA的影子。

美國《反國外賄賂法案》的制定，起源于美國20世紀70年代的水門事件。在對該事件的調查過程中，人們發現有許多美國企業在其內部設立了秘密賄賂資金，專門用于國內的政治獻金以及賄賂國外政府官員。導火索則來自于1976年5月12日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給參議院銀行委員會的一份報告。SEC的調查顯示，400多家美國公司(超過117家公司躋身財富500強)承認它們在海外存在非法的或有問題的交易，曾經向外國政府官員、政治家和政治團體支付了高達30億美元的巨款，而且多數都是自愿行為。美國政府認為，商業賄賂違背誠實商業原則，腐蝕自由市場制度，損壞美國公司的海外形象，影響對財務真實的預期和資本市場的配置功能，為此專門出臺了1977年美國《反國外賄賂法案》。

由于美國《反國外賄賂法案》意在防止跨國企業在外國行賄，從而使該法具有了某種程度上的域外效力。這部法律針對的是公司對外國官員、政黨及其成員或任何政府職位候選人的行賄行為。但在具體應用時，一些國家的皇室成員、立法機構成員、國有企業官員也同樣被視為“外國官員”。根據其法條，在美國上市或有業務的外國公司，如果在商業活動中向外國官員行賄，其行為將被定性為犯罪。在操作上，FCPA所直接依靠的，是上市公司有責任對公眾保持財務透明這一法律基礎。

2001年3月12日，西門子股票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NYSE)掛牌交易，自然要適用《反國外賄賂法案》。美國司法部和SEC有權調查和處罰西門子在外國的商業行為，雖然具體執行可能需要雙邊司法協作，但至少可以禁止其在美國獲得項目。考慮到美國司法部若要直接處罰西門子第一線負責銷售的行賄人員，操作上將非常困難；而西門子如果不接受和解，就很難在美國繼續開展業務，因此和解是雙方所能共同接受的結果。

西門子行賄路線圖

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表示，西門子在壘球各地向各國政府官員行賄的資金累計超過14億美元，通過非法交易共盈利超過11億美元。而美國司法部通過各種渠道、文件了解到，西門子的國外賄賂時間長達近10年。從1998年9月開始，西門子股份公司和西門子阿根廷公司使用各種方法，直接或間接地向阿根廷官員行賄，從而與政府形成良好關系，拿到了總計約10億美元的政府認可的項目。而2001～2007年期間，西門子用以行賄阿根廷各部門要員的總金額約為3126，3萬美元。

這些腐敗案的特點是，費用均以“咨詢費”和“法律費用”記在阿根廷子公司的賬簿上。而這些虛假的賬目內容，又記錄在了西門子總部(即西門子股份公司)的賬簿上。從2001年11月左右一直到2007年5月，其委內瑞拉子公司實際上也賄賂了委內瑞拉官員，行賄總額至少為約187.83萬美元。其方式是通過聘請這些官員擔任所謂的“商業顧問”，以換取兩個大城市的軌道交通項目業務，行賄方法也是通過美國的銀行賬戶向這些“商業顧問”支付款項。如出一轍的是，西門子孟加拉國子公司在2001年和2006年8月，對官員行賄至少53.19萬美元，同樣使用“商業顧問”之類的名義。

震驚海內外的西門子全球腐敗案，也牽涉到西門子中國公司包括地鐵列車和信號設備、高壓傳輸線路、醫療設備在內的各個業務領域。西門子交通、西門子中國輸變電集團和西門子醫療集團，在華皆有廣泛而隱蔽的行賄行為。美國哥倫比亞特區地方法院公布的SEC訴訟書顯示，2002～2007年期間，西門子交通支付了約2200萬美元，給設在香港的商業咨詢公司和相關機構，并通過這些機構對中國官員行賄，以得到總額逾10億美元的7個地鐵列車和信號設備項目。西門子先和這些咨詢公司達成口頭協議，表示在事成之后，將支付項目總價值一定百分比的金額給咨詢公司，其在得到政府項目合同后，又再與咨詢公司簽訂書面協議。這些非法行徑均由西門子交通中國區的市場銷售總監安排，并得到更高一級主管的認可，這位市場銷售總監后來被提升為西門子交通中國區的副總裁。

訴訟書同時顯示，2002～2003年期間，西門子中國輸變電集團通過支付約2500萬美元給商業咨詢公司，來行賄中國官員，并得到華南地區兩個總價值約為8.38億美元的電力高壓傳輸線項目。賄賂款先通過一個由前西門子中國輸變電集團雇員控制的、設在迪拜的商務咨詢公司支付給幾個機構，而這些機構和一個持美國護照、居住在美國的中國商業顧問有關聯。西門子以假分銷合同的形式，給迪拜的這家咨詢公司支付該筆款項。西門子在德國的高級管理層批準了這筆款項，并與包括政府官員在內的中國“伙伴”達成共識，一起分享這筆錢。此外，2003～2007年間，西門子醫療集團支付了，約1440萬美元的賄賂款，向5家中國國有醫院行賄，從而獲得2.95億美元的醫療設備訂單，其支付方法就是設立一個基金，用于讓中國醫生進行豪華旅游。

美國的法庭文件稱，西門子明顯沒有遵守法律，且繞過了現有的內部控制規定。由于西門子明知在內控審查中可能會暴露問題，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一直在做一系列系統性的工作，以偽造公司的賬簿和相關記錄，并通過各種方式躲避監管。

對縱容行賄文化的思考

從1999年以后，德國法律禁止本國公司進行海外行賄。然而，德國公司的國外賄賂行為，特別是在發展中國家的賄賂行為，仍然是前赴后繼。2010年3月23日，美國司法部根據《反國外賄賂行為法案》，指控同在美國和德國上市、全球第二大豪華車生產商、全球最大的商用車制造商戴姆勒公司(Daimler)為獲得海外合同而舞弊及篡改賬本等罪名。

美國司法部的起訴狀稱，“戴姆勒公司缺乏規章制度管理，而且有一種公司文化‘縱容’甚至‘鼓勵’公司進行海外行賄”。大多數賄賂都是通過戴姆勒銷售部門高官控制下的“第三方賬戶”進行轉賬行賄，或者通過虛報價格、假借第三方中介名義行賄，并在公司內部以“傭金”、“委員會特別折扣”或“必要支出”等名稱來掩人耳目。在戴姆勒德國總部的保險箱里，每一筆行賄給其他國家或公司款項的案卷封面說明上，寫著兩個字母：“N.A。”(德文意思是“有用款項”)，而在德文中，N.A。的潛臺詞其實就是“行賄款”。這樣的“特殊款項”，1998年前在德國一直合法存在，并且還可以要求政府返稅。

美國法院公布的文件顯示，戴姆勒公司在1998年到2008年間存在長期行賄行為，通過現金、高爾夫俱樂部禮物、度假和奢侈跑車等價值數千萬美元的物品，向全球包括俄羅斯、中國、埃及、土耳其、希臘、尼日利亞、匈牙利、泰國、越南、拉脫維亞、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伊拉克等22個國家的政府官員及國企高管行賄，由此獲得的額外稅前收入至少為500億美元，而中國的中石化與中石油均與此事有染。

而根據美國相關法律，戴姆勒還須支付近10年時間里調查和該公司行賄有關的總額約為幾百萬歐元的相關費用。美國相關司法人士預計，戴姆勒將會為行賄事件耗費大約5億歐元。如果和解協議達成，戴姆勒將成為繼西門子公司后，美國政府與大型外國企業就海外行賄訴訟達成協議的又一家德國公司。

在商業道德的建立、商業市場環境的規范性以及立法的完善程度上，發展中國家遠遠落后于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的腐敗土壤，使跨國公司在利益的驅使下，采取違法手段來獲取項目。但無論如何，以行賄手段當作其促銷戰略，絕不應該成為整個公司的一貫作風。跨國公司以行賄方式獲得訂單，會獲得短期收益。

但從長遠看，則會助長不正之風，造成市場的衰退與下滑，不利于形成健康有序的市場，跨國公司身在其中也會落人惡性循環。在2008年高達13.45億美元的處罰總金額之外，西門子因國外賄賂帶來的麻煩，現在看來仍然是一個“無底洞”。目前，聯合國、世界經貿合作組織、美洲國家發展組織等國際組織均將反賄賂和公平競爭的理念付諸實踐，這種商業規則得到了越來越普遍的運用，國際組織透明國際甚至每年專門發布清廉指數和行賄指數來衡量一國的腐敗程度。

在1976年美國SEC報告中所提到的受到商業賄賂傷害的美國通用電氣公司(General Electric，GE)的成功，值得我們反思和學習。1981～2001年期間，贏得“全球第一CEO”美譽的杰克·韋爾奇(JackWelch)堅持認為，“卓越和競爭力與誠實和清白是可以完全相容的；一個全球化的企業，不靠賄賂也能獲勝……不論在任何情況下，只要同時擁有質量、價格和技術優勢，便能贏得勝利。”在這一信念支撐下，GE的年銷售額從268億美元提升至1250億美元，市值從140億美元升至5750億美元，成為全世界管理最好、最為贏利和最受尊敬的企業。海外賄賂并不是企業海外制勝的法寶。相反，堅持誠實和清白的內部控制原則，才可以取得真正可持續的商業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