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品市場上的行業壟斷維持了企業的超額利潤,而勞動力市場進入障礙則造成機會不公平,這使得特定行業的超額利潤能夠轉化為個人收入。要破除壟斷行業的高收入,就需要同時在產品市場和勞動力市場上加強競爭,實現人與人之間的機會平等。
壟斷行業的高收入從何而來?
人們批評行業收入差距有失公正,反駁者則認為行業之間有收入差距再正常不過,道理很簡單,行業間收入的不平等是一個全世界范圍內普遍存在的現象。
果真如此嗎?從經濟理論來說,一個行業如果沒有進入壁壘,那么,企業間相互競爭,就將使超額利潤趨于零,每一種要素的回報——包括勞動者的收入——都將趨于均等化。如果人們發現行業間的收入差距持續存在,首先就要看一看那些高收入行業是不是占據了市場的壟斷地位,如果沒有行業壟斷,這個行業的高收入就不會持久存在下去。
國內有些行業被指為壟斷,這些行業的“頭兒”還不承認。這其實沒什么好不承認的。我們國家的壟斷行業大都是因為行政性的管制所造成的。如果不承認壟斷,我們只需要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如果我有錢,也有技術,想開一家同樣的企業,行嗎?
在中國,很多研究都證實了壟斷和競爭性行業之間存在著顯著的工資差距。我們的研究使用了國家統計局的家庭收入調查數據,可以對1988年、1995年和2002年三個年份的情況進行對比。我們發現,在城鎮居民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過程中,由行業間不平等造成的收入差距也在擴大。我們使用的研究方法還可以將形成收入差距的因素分解開,看每一種因素可以解釋收入差距的多少份額,結果我們發現,在總體城鎮居民收入差距中,可以由行業間不平等所解釋的部分越來越高。而且,在1995年至2002年期間,行業間工資差距對收入差距的貢獻增加主要就是由一些具有國有壟斷性質的行業引起的。
按照道理來說,國有企業應該向國有資產管理部門分紅,所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果能夠這樣做,那么,壟斷利潤可以轉化為政府的公共服務支出,服務于社會的需要,那就好得多了。中國的問題在于。大量國有企業的壟斷利潤恐怕只被其內部人分享了,而廣大中國居民的福利卻因為壟斷部門的存在而受損。
行業壟斷并不一定就帶來這個行業員工的高收入,行業間存在收入差距一定要從勞動力市場上找原因。有時候,一個行業的收入高是因為在技術上別人做不了的,那就無可厚非了。比如說在大學里,普通的后勤工作收入并不高,而教授收入相對高一點,但是教授卻不是人人都能做。此類行業收入即使高一點,實屬正常,老百姓也沒有怨言。但是,我們發現,高收入的行業不是大學教育這樣的行業。
以制造業為參照,“電力、煤氣及水的生產和供給業”、建筑業、“交通運輸、倉儲及郵電通信業”、金融保險業和房地產業這5個行業的收入仍然高于制造業,這個結論是在已經排除了不同行業的員工教育水平和工作經驗等差異之后得到的。這些被我們發現是高收入行業的工作,是不是換了別人做不了的?顯然不是。進入壟斷行業是否機會平等?
如果勞動力市場是沒有行業進入壁壘的,對不同的勞動者能夠機會平等,那么,壟斷企業即使有超額利潤,也可以企業留著,而不給員工加工資。所以,行業收入差距的另一個不可缺少的成因就是存在勞動力市場的進入障礙。也就是說,我們需要進一步地發問:是誰,憑什么進入了高收入行業?
中國古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除了那些可能影響生產率的因素(比如教育、工齡、年齡、健康狀況等)之后,社會關系是我們首先考慮的影響行業進入壁壘的非市場力量。我們發現,“找工作時有更多人可以提供幫助”的確可以提高進入高收入行業的可能性,“多一個人幫忙找工作”的作用基本上相當于多一年教育、多一年工齡或者年輕一歲。家庭背景在中國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因此,我們也考察了父親的教育和政治身份對勞動力市場行業進入的影響。結果發現,父親的更高教育水平和黨員身份都有助于子女進入高收入行業。
今后,中國如果要形成一個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就需要在勞動力市場上打破行業進入障礙,實施有利于行業收入均等化的政策。如果能夠打破由于非市場力量導致的壟斷行業的勞動力市場進入障礙,便可以控制這些行業的不合理的高收入。此外,如果家庭背景也構成了勞動力市場上的行業進入障礙,打破這種障礙就能夠提高代際的收入流動性,給普通家庭以獲取高收入的希望。
人們可能會以為,在中國的東部地區,市場相對來說發育更為成熟,社會關系的作用不會太大。于是,我們就比較了社會關系網絡對于行業進入的影響在不同地區有什么不同,結果非常令人詫異。一方面,我們的確發現,在東部,教育和經驗這些變量顯著地增加了進入高收入行業的可能性,而在內地,這兩個標識生產率的變量的作用卻要小得多。但是,我們同時也發現,與內地相比,在東部地區,社會關系網絡對于進入高收入行業的作用更重要。
看來,市場機制的成長本身就體現出了兩重性,一方面,它的確激勵了生產率更高的人們,另一方面,在市場化進程中,一些非市場力量正在起著扭曲市場機制的作用。中國要形成公正的市場經濟體制,仍然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