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飯局

一直認為，參加飯局是一件輕松樂事，菜肴豐富，席客各異，八卦層出不窮。只要“沒有領導借機訓話”、“沒有人逼迫灌酒”、“沒有人講惡心的黃段子”，總是令人興致蓬勃。

不過，今天端出的兩席，是例外。雖然具備以上三個“沒有”，卻是令我至今想起、背滲冷汗的飯局。

第一席。

去年，A老板托朋友邀請，說他的一家野味館，去試菜，欣然前往。

A老板三十多歲，一身戶外運動裝扮，開一輛老虎黃斑色的越野車，暗想，果然野性十足。

菜品準備多時，經理等一干人等陪座。落座后，服務員端上一大杯暗紅色的液體給我，殷勤地介紹說“這是今天早晨6點活殺的梅花鹿，特意為你留的新鮮鹿血，大補的好東西，趕緊喝。

”頓時遲疑“這個……”滿腦子正想著拒絕的話，僵持了十秒鐘，桌對面的A老板慢慢發話了，“別人想喝都求不來，別不給面子撒。”笑臉中隱隱透出讓人發冷的氣場。

勉強抿了一口，天哪，怎么還是溫熱的，咸中夾著腥氣，忍不住懇請:“能否拿去冰箱冰鎮一下，太腥了。”A老板點頭，撤下，我松了一口氣，上帝保佑大家都忘記這事就好了。

接著開始上菜，一道香酥江魚。擺盤奇特，用像四川蒜泥白肉的木架子，分格鑲上兩排明晃晃的小尖鐵鉤，巴掌長的江魚，不知道裹了什么粉炸的，灰白色，定型僵硬，條條被那鐵鉤子鉤住鰓部，直挺挺懸掛兩排，一副滿清十大酷刑的模樣。一端上桌，氣氛凝重，我的脊背直發涼。

第二道菜，蒜香蠄蚷。就是癩蛤蟆，一人一只，按位上，扒了皮、剁了頭，也是裹了層粉，炸成灰白色，四肢大展趴在盤子里，慘兮兮的模樣。我曾在廣東吃過這東西的多種做法，吊燒的、打邊爐的等等，沒見過這么令人悲憫的。

“大家吃啊吃啊，別客氣!”A老板招呼著，我滿腦子飛轉的都是西游記里蜘蛛精招待唐僧的那頓飯。氣氛尷尬，為了助興，A老板還刺激地談起了他的打獵經歷，如何一槍打得小動物飆血，如何活砍某種動物的前肢做來吃，“你只要吃它的前肢，扔在那兒不管它了，它怎么活?”“哈哈，沒有人發明動物的假肢嘛，不然我給它裝一只。”

我的頭皮已經開始簌簌地發麻，這時，那位記性好的服務員把剛才那杯鹿血又端上來，溫馨提示說:“它已經冰鎮好了，請您趕緊喝。”滿桌默不作聲，A老板直視著我，面露不悅。走投無路，一閉眼，大口吞下，翻江倒海。

……

終于熬到局散，萬不敢再坐那臺老虎車。

第二席。

今年的一場飯局上，遇到在長江以南開了多家館子的B老板。此人嗜食，經常全國各地轉悠，尋找奇異飲食，談資豐厚。

桌上有人小聲問，“我有個朋友，有人送他一只干貨熊掌，聽說別人花了上萬元才搞到的，該怎么吃呢?”

B老板想了想，“這個東西麻煩得很。先要泡發，比燕鮑翅還困難;然后上蒸籠蒸。大火蒸足一個小時，端出鍋，用厚厚的碎冰包裹它，放一個小時;再上鍋蒸一個小時，再用碎冰包裹……反復多次后，用蜂蜜調和各種高湯、調料，浸泡它，上鍋再蒸;記住，一定要用蜂蜜啊，不然搞不爛的;最后準備一個大盤，用碎冰鋪滿，把熊掌放上，再蓋上一層冰，上桌。”

他抽了一口煙，瞇起眼睛回味:“熱脹冷縮，然后再熱脹冷縮，膠質全都被帶出來了，那個粘口啊。”

那刻，看著他的表情，讓人想起狗熊們掏蜂蜜后用掌舔著吃時的陶醉。沒聽過有人愛吃熊肉，難道殺熊只為取熊掌，外帶那一點點的熊膽?忽然難過起來，腦中浮起默默躺在海洋底流血、被人活割了魚翅的鯊魚們。

一個躺在森林里，一個躺在海洋里，眼睜睜看著自己鮮血流淌。

“掌這類東西，都是吃它一個膠質。”他側頭問我，“你喜歡吃鵝掌嗎?”還沒等我表示，他開始說:“我吃過最好吃的鵝掌，是在深圳的一家館子。那家館子不大，就八九張桌子，專做鵝掌，堅持客人來了才下單。客人點完菜，要等一個半小時才有的吃。不少人懶得坐著等，就在門口車里睡一覺。”

鵝掌為什么要做那么久呢?“是活鵝現殺的撒，又不是事先鹵好的。”B老板吐了口煙，說“我去看過那家的廚房。一張長方型的鐵板臺，上面用方型的鐵網籠好，下面是爐子。客人一點，廚子就把活鵝塞上鐵板臺，它燙撒，在臺上飛奔，腳燙得腫起老大了，然后被活生生把一雙鵝掌斬下，用鮑汁煨。”啊?這么殘忍的做法，怎么就好吃呢?

“制作鵝掌的關鍵，就是讓它發脹。這家端上來的鵝掌，肥厚到你想不到，而且細骨和肉皮都是分離的，肥美好吃。”聽說這個令人發指的方法，還是明朝的太監想出來的，靈感來自于炮烙之刑，被深圳的聰明老板模仿。“可惜啊，那家館子后來聽說不開了。”真是萬幸。

滿桌人聽得屏氣息聲，B老板又點了一支煙，“我還曾在小地方吃過一道豬菜。選80斤的豬，活豬捆好，把它的屁股洗干凈刮毛，用木板使勁打，一直打到腫起好高，廚師飛快直接下刀割片，下鍋爆炒，好吃得很，跟平時吃的炒肉片根本不是一個味道。”

如芒在背。幸好包房里燈光煌煌，看不出我面如土色。

……

飯局結束，滿腦子奇談，上的何菜，全然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