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不再,生活繼續

我曾經喜歡過許巍。

大學時住女生寢室，熄燈后大家睡不著覺，我就傻乎乎地站在床鋪的中間開“演唱會”，唱的最多的歌，是許巍的《故鄉》。尤其喜歡那一句“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聽聽，多狂野、多性感啊!

想一想，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用她十分稚嫩的聲線唱著如此“滄桑”的歌，本應是喜劇效果，室友們卻紛紛稱贊:“真喜歡聽你唱這首歌，有特別的味道。”不要誤會，在那個純樸的年代，大家冷嘲熱諷的本領還沒有練就，那稱贊的確是由衷的。

而現在的我有一天突然回過頭來聽這首歌，卻在第一瞬間就由衷地羞愧起來:“那是你破碎的心，我的心卻那么狂野……”羞愧的倒不是這歌詞，而是我們那顆曾經那么矯情的年少的心。雖然也知道，荷爾蒙分泌旺盛加上無知輕狂導致表現形式多種多樣之做作的青春期，乃人生的必經階段——當然不是說現在的我多么無所不知了，我承認現在的我依然無知，只是不再輕狂。

表現形式之一就是，現在的我，好意思講“我曾經喜歡過許巍”了。

如果你是60后、70后，或許覺得奇怪，難道承認“我曾經喜歡許巍”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么?的確。這就是一大批被稱作“文藝青年”的80后所共有的毛病。在他們還很年輕的時候，因為周圍很少有人喜歡許巍(大家都在聽張信哲蕭亞軒或者剛剛走紅的周杰倫)，于是他們喜歡許巍，因為“喜歡許巍”這件事顯得比較獨特、另類，那是一種姿態，姿態總是容易叫人自我迷戀。

事實上，那時的許巍的確獨特，他的造型要么是長發要么是光頭，他抱著那時還很少見的電吉他，他的歌聲有時猛烈并富有哲理:“我只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有時則輕盈充滿感性:“讓我為你歌唱到天明吧，讓我擁抱著你輕輕旋轉……”

所以不止是80后，大批稍成熟的60、70后們聽到也禁不住熱愛許巍。那陣勢雖然比不上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中國大地上剛剛搖滾起來的崔健，但也差得不太遠。

然后80后開始迅速成長，只是生存的壓力還沒來得及顯現。而60、70后們卻開始為生活、事業、家庭奔波。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過去了一半，許巍開始在80后這群人中被淘汰。互聯網的發達，叫熱愛新鮮事物的80后開始大量接觸國內外的各類音樂和音樂人，更酷更帶勁的大有人在，他們來不及緬懷，新的偶像已經誕生。

事實上這一小撮80后的“偶像情結”本來就不嚴重，“偶像”不再是用來膜拜，而是用來襯托自己的個性與品味。去陳綺貞和張懸的演唱會現場，80后粉絲們比臺上的歌手打扮得還要光鮮奪目;在迷迪、熱波或草莓音樂節，你會看到大多數臺上的樂手們穿著干凈樸素的T恤牛仔褲，而臺下的觀眾們則各自奇裝異服。偶爾看到幾個西裝筆挺的不合時宜人士，那是剛剛下班趕來現場的70后，他們認真聆聽著臺上的聲音，新的樂隊他們看個熱鬧，舊的人舊的歌卻總是引得他們偷偷熱淚盈眶。

有一回跟一個70后聊天，他總結:“我們跟80后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們專一。比如在酒吧點歌唱，我們總是可以明確地說出我要唱哪首歌，比如蘇芮的《親愛的小孩》，羅大佑的《戀曲1990》、許巍的《那一年》。80后則說的最多的是，隨便!”

于是70后鄙視80后精神世界的不深刻，而80后則鄙視70后“老土”(他們根本不屑于被“我只喜歡這歌手”所束縛，他們會告訴你“這陣子我只聽電子。”)。

此時的許巍，開始轉型。我們開始頻頻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他，出現在大小晚會，跟著卡拉OK伴奏，演唱他的新歌，《四季》，《少年》，《幸福》……“嘖嘖”，我嘆道，“你墮落了!”那個曾在現場馳騁江湖的搖滾先鋒不再，現在的你只是一個平淡可親的大叔。

之后有一天，我搭一80后朋友的車，一路聽他播放他的心水歌曲:張楚、張震岳、林佑嘉……“嘖嘖”，我又忍不住嘆道，“你的口味還真是雜!”“都很好聽啊。”他很沒有個性地答道。

播放的最后一張CD是許巍。在正值下班高峰期的擁堵珞喻路，清爽的吉他和弦響起，車載音響不緊不慢地送出許巍的歌聲，還是那么瑯瑯上口的旋律，還有那句子中獨特的小轉音……然后我聽到這么一句:“一個成熟的女人，腳步輕盈，像鮮花在原野開放，讓我恍若隔世。”

我忍不住微笑，我真喜歡這句話。這不正是一個成熟清爽的男人的從容寫照嗎?他不再猛甩米蘭·昆德拉式的哲理，也不再自稱“浪子”，“而你是人海中我的女人”了。許巍變了，變得更好，當然以前的他也不見得就不好。

浪子不再了，但生活要繼續。所以只是人生的階段，我們總會在人生的某一階段接受這一階段的他，也會在人生的某一階段接受那一階段的他。

后來再在電視上看到他唱歌，我注意到他臉上有著一半中年人臉上難有的純真溫暖笑容，那絕不是裝出來的。正如他自己的領悟:“我們來到世上就是一場旅行而已。沿途的風景，這一天的風景，看一看，經歷經歷。只是風景嘛，看得寬一點，開一點。”

許巍的新動態:4月30日在成都，5月9日在南京，5月14日在西安舉辦個人演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