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凳子擺在桌前,凳子上好像坐著一個身影,晃來晃去,那個身影曾經(jīng)在那個桌子上畫過他們家庭的宏偉藍圖。他多么想那個身影一直晃動下去,那個曾經(jīng)讓他討厭的身影。
他們是在農(nóng)村認識的,兩個人在一個院子里長大,是人們說的青梅竹馬。兩人經(jīng)常一起沿著兩邊都是大樹的小路上學去。春天、秋天,一對男女形影不離。在當時不知多少次被人們背后議論,都認為他們在早戀,其實,那時他們還不知道什么是愛,時間長了被人們說得多了,反到勾起他們心里對彼此的朦朧感覺。
反正也是被人議論。鄰村公演電影,他走到她門口,學了幾聲狗叫,這個暗號,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一會兒,她穿著外套跑出來。他湊到她耳邊神秘地說:“我們?nèi)ム彺蹇措娪鞍伞!彼胍矝]有想,就跟著去了。電影看得很過癮,但是第二天她沒有去上學。鄰居說,半夜聽到她被他父母踢打的聲音,還有她哭救的聲音,時間很長。
隔了三天,他偷偷摸到她家的后院窗戶邊,用狗叫聲音進行了試探,她從窗戶探出身子,他把煮熟的5個雞蛋送進窗戶,塞進她的手里就匆忙跑開了。
后來他們一同初中畢業(yè)了。一個晴朗的秋天他被煤礦招工走了,后來他來信告訴他,他當上了煤礦工人,掙錢能養(yǎng)活家了。在當時那個年代,能吃上商品糧,真的能把人們嫉妒得眼睛發(fā)藍,好像是你的一生捧上了鐵飯碗,后半輩子有了依靠,不用發(fā)愁吃喝了。他的家門檻一度都快被媒婆踏破了,鄰村的、本村的,見了不少漂亮姑娘,就沒有一個中意的。媒婆們眼睛盯著他,真是奇了怪了。
她心里有主意,因為他已經(jīng)當著她向老天發(fā)過誓了。
他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人占下了,沒有了別人,還是選擇了她。那時她曾經(jīng)一度成為身邊姑娘議論的對象,每逢她走在路上甩動兩條長又黑辮子時,再伴著輕盈歡快的腳步,嘴里哼著《清凌凌的水藍瑩瑩的天》時,簡直就把身邊的姑娘們的五味瓶打翻了。
半工半農(nóng)的生活雖然苦些,但兩個人都很知足,農(nóng)忙時男人回家?guī)退铡⒎N;農(nóng)閑時,她來礦上居住。他們每次相見如同烈火遇見干柴,只嫌在一起時間過得太快。男人上班,她總是送到門口,囑咐“路上小心”。男人在礦上的班中餐舍不得吃,帶回來給了她,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時,他在一旁傻笑,并把手摸向了她的臉頰,她也嗔怪地踹上他一腳。
第一個女孩是他們結婚后的第二年。那時,他在礦上上夜班,升坑后,單位值班人員告知他家中曾來過電話,他知道可能就是老婆快生了,他和值班人員說了一聲,匆匆忙忙趕回了家。看到她臉上掛著淚珠,再看到身邊的熟睡的孩子,他沒有來得及問男孩、女孩就跑到鄰村小賣部,好東西買了一大筐送到她床前,她白了他一眼,咧嘴笑了,他也笑了。
他向單位請了三天假,日夜守候,專門伺候老婆月子,雞蛋掛面,一天六頓飯,周周到到,她笑著問他,以前是不是干過保育員。
請假日期到了,他租了一輛車把她帶到礦上,鐵哥們老婆正好也在礦上,他對哥們老婆說,拜托你了。哥們老婆倒也盡心,他從此上班沒有了顧慮,孩子滿月時,他專門給哥們兩口子在礦上最好的飯店擺了一桌酒席。
六年后第二個孩子出生了。她的母親從老家來到礦上,這個孩子他們感覺沒有費勁就滿地跑了。
忙碌的生活使他們感到生活倒也充實。男人很早就去礦上上班,女人在家照顧孩子,估算男人下班時間快到了,下廚房準備他要吃的飯。
年復一年,時光如同行云走水,20世紀成為歷史,進入21世紀,他們的生活卻發(fā)生了變化,他們的愛情出現(xiàn)了危機。他當上管理人員后,回家次數(shù)沒有準譜,有時打電話通告一聲,有時卻招呼不打,一次、兩次倒也能容忍,時間久了,她的耐性到了極限。
回家他再也看不到可口的飯菜,再也聽不到愛人、孩子歡快的笑聲。
我在外面拼命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不要以為我的時光好過。他我行我素,絲毫沒有收斂。
她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她到礦上值班室大鬧了一場,鬧得他在同事間很沒有面子。回家后他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你總算到時間回家了,她有一種勝利的感覺。
“礦上安全形勢緊張,我主管的掘進頭,工程質(zhì)量上不去,已經(jīng)挨過領導通報批評了,我需要跟班在現(xiàn)場,否則我就要下課了。”男人在強調(diào)理由。
“跟班可以,但得有時間限制吧,不能一天24小時一直在礦吧。”
“我等你回來”,她固執(zhí)地說道。
“唉,你真是不可理喻”,他氣哼哼的走了。
時針指向夜12點,他沒有回來,他打電話到單位,單位說:“還在井下沒有升坑”,她把電話摔在桌上。
第二天早上,她睜開眼看到熟悉的麻上沒有人,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頭。
中午,男人一臉疲憊地回到家,她沒有理他,佯裝自己看電視。
男人倒頭便睡,晚上八點男人徑直走了,招呼也沒有打。
她想說幾句軟話,但身邊的一個姐們曾經(jīng)說過她,要不就別和男人鬧,鬧就鬧個結果,否則這輩子你永遠別想在男人跟前說話算數(shù)。
越到這時越得堅持,她咬咬了牙。
一天、兩天……她有點心虛了。
今天回來了,我和他說句軟話吧,兩口子斗氣也不算丟人,咱還不是后半輩子指望人家過嗎,就這樣……
咚咚咚,敲門聲,真粗心怎么沒有拿鑰匙,她打開門迎出來,三個熟悉的人走進家門。
嫂子,哥哥他……
他怎么了?
工會方主席說:“事故分析小組定性為,他因開工時心事重重,造成精神不集中,整修棚子時,被頂上掉下來的磚塊砸到頭部……”方主席欲言又止。
什么?她癱倒了,她知道,如果早一天能和他說幾句好話,結果會……她不敢往下想。
她看著那張熟悉的桌子,似乎看到那個身影還在晃動,她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眼淚。
(編輯 范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