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7年,武漢師專(湖北大學前身)遷往寶積庵。沙湖里有一條摸著石頭過河的淺灘。暑假時,孩子們喜歡摸過沙湖到東湖撒歡。
1997年,站在湖堤,望不到沙湖對岸。湖水的氣息微微透出魚腥,拘一捧湖水,清澈。湖大學生組織活動,露天首選沙湖邊。夕陽下,樹影間,都是散步的人。
2007年,湖堤邊,常有垂釣的長者和撈魚的大學生。水的顏色更深了,但沒有臭味。
這就是湖北大學與沙湖的時間表,從親近到疏遠。
“沙湖水水粼粼,琴園桂花香……”這是湖北大學上下都能哼唱的一句校歌。地理位置注定了湖北大學與沙湖難解的緣分,兩者的關系史濃縮著人與自然的糾葛。
長滿水草的湖大“內沙湖”
從西門進入,一半樹影一半陽光。三五學生頭枕書,躺在草坪。深入家屬區,愈發安靜。中年阿姨逗弄蹣跚學步的孩童,清潔工拾起路邊的碎紙、落葉。黑貓徘徊在垃圾桶邊,白貓“嗖”地鉆過鐵絲網撕裂的洞。鐵絲網阻斷了通往沙湖邊的小徑。
一位老師傅為我指路,“想去沙湖邊,直走右拐,繞道家屬三區。”
家屬三區內有花圃、有菜場。花圃前原有兩方水塘,據說里面的水都從沙湖抽出。校園勞動時,學生們提水澆花。現在,水塘填平,擺滿空花盆。沿花圃前坑洼泥地向前,不過百米,與通往沙湖的窄道接上,遠遠望見水月亭。
在湖大,人們習慣稱水月亭四周的水塘為“內沙湖”,湖堤外的為“外沙湖。內沙湖邊種著垂柳和桃樹。春來,滿眼粉紅、粉白的桃花,許多師生到此留影。垂柳枝落下湖心,樹干足有一人合抱粗。雜草堆里,小蟲低鳴。爽朗的秋日,仍可聞到內沙湖和花圃肥料的混合氣味,微微刺鼻。
從水月亭傳來笛聲。涼亭兩側的水塘,一半鋪滿綠苔和水草,水面浮著各色的塑料瓶;一半仍見得著水,墨綠色。鴨子在水草間窸窸窣窣覓食,三只黑色水鳥呼地振翅,劃過靜止的湖面。
水岸線退了變田地
降溫后,沙湖邊晨練的人最多也就十幾人。水月亭一層中央,瘦高個男孩正吹著竹笛,身旁樂器包里還有三管長短不一的竹笛。他是湖北大學2007級環境工程的付忠猛。進入大學,喜愛民樂的他迷上笛子,趁大四課業不重,堅持每天早上7點到沙湖邊練習。練了兩個小時,外沙湖吹來冷風凍得手指泛紅,他卻樂在其中,“練笛子就要練在逆境中吹好的能力。”
在湖北大學四年,付忠猛到過沙湖無數次,無奈見證這片湖每況愈下。記得2007年,他和同學來湖邊垂釣,水有腥氣,沒臭味。“內沙湖”里還有人撈魚。但到2008年,死魚鋪滿近湖,魚肚發白,老遠看還以為是湖面反射白光。付忠猛和同學在寢室不敢開窗,即便如此,仍能聞到死魚的異味。其時,沙湖水體富營養化嚴重。每當氣溫驟變,湖內缺氧,就會翻塘。2008年沙湖大翻塘讓湖大人記憶深刻。
沙湖水質惡化與周邊企業和生活區的污水排放有關。水月亭外有一堵圍墻,墻角伸出排污管,汩汩涌出黑水。“內沙湖”的幾口池塘曾起過“沉淀池”的作用。校園生活污水先排入池塘,沉淀后再進入沙湖。后來也曾傳言要建小型污水處理廠。湖北大學資環學院的老師在“內沙湖”試驗,用白色塑料膜養殖水生植物,研究富營養化水體的治理。付忠猛也大膽設想:“如果將沙湖污泥全部挖出,就能從根本解決污染問題。”如此浩大的工程和投入,以及不確定結果,只能停留于設想。但是,沙湖水質惡化沒有得到有效遏制。
跨上斷了半截的樓梯,登上湖堤。白浪拍岸的景象一去不復返。湖堤下,黑泥填平。一眼望去,水岸線縮了四五十米。黑泥地已被附近村民開辟為菜地,青綠葉子盛開在黑土地上。一位村民穿著套鞋,掄起長柄水瓢從沙湖舀水直接澆進田里。傍晚,付忠猛在沙湖散步,還看到了現實版“偷菜”:一人放哨,一人下田。
自從沙湖里長出“田地”,付忠猛的宿舍里就蚊子泛濫——墻壁上伏著又黑又厚的蚊子。臨湖的家屬區和宿舍都不太敢開窗戶。2000年后,沙湖周邊大興土木,填湖由來已久。2004年,湖北大學學生公寓旁的樓盤填湖,被學生舉報到了環保局。開發商雖然停止了白天施工,夜間仍偷偷進行。
卷涼席湖邊乘涼的歲月
鱗次櫛比的高樓“緊逼”沙湖,楊世雄的記憶里,全然不是這樣。1992年,他進入湖北大學教育管理專業學習。學校周圍都是農田,調皮的學生翻過院墻,摘下黃瓜、西紅柿塞進嘴里。朋友從哈爾濱來玩,穿過和平大道,走了很久才到,笑稱湖大是“隱者”。交通不便,活動空間有限,沙湖成了當時學生喜愛的去處。但凡有校外的朋友、同學到湖大,第一站就是沙湖。
高校串門,武漢其他高校的學生都知道湖北大學有沙湖。談起沙湖,言語中滿是羨慕和向往。“很多人到湖大玩,是慕沙湖之名。”沿小徑,穿過琴園的院門,柳樹清瘦,枝條蔓蔓。林間傳來晨讀聲。夏季,水月亭四周的“內沙湖”荷葉田田,荷花羞放,水面下魚兒悠游。那時,沙湖還當之無愧“煙波浩淼”的形容。
入夏后,寢室悶熱難耐。下課后,大家忙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回寢室,卷起涼席,朝沙湖飛奔。無論男生、女生,都以寢室為單位到沙湖邊搶位置乘涼。環繞沙湖的小徑布滿涼席。唯一需要克服的是傍晚時蚊蟲較多,但湖風吹過,蟲也散了,夜也涼了。躺在涼席上,遠望長江大橋的輪廓和星星點點的燈光,天南海北閑談,不知不覺睡熟了。
10年后,楊世雄還時常帶著孩子到沙湖邊走走。他的同窗從深圳回武漢,也特意帶著孩子到沙湖邊看看。這或許就是藏在幾代湖大人心中的沙湖情結,如校歌所唱“沙湖水水粼粼”,粼粼水光的沙湖是印刻在他們腦中最美好的記憶。
2006年以后,楊世雄再也沒到沙湖,一是工作太忙,沒了學生時代的雅興;二是沙湖不似從前,蚊子厚,野草深,樹上落蟲,荒涼得很。水月亭也失掉風采,荷花不見,魚兒已死,還有池塘被填掉大半。
“在浙江蕭山,當地人借助人力將面積不大的天然湖挖開,擴大水域面積,而武漢卻把大自然賜予的天然湖泊填埋變小。”楊世雄無法理解武漢的行為。因為家在沙湖西北角,他常常站在陽臺望沙湖,湖面上,沙湖大橋已成型,“外沙湖”一分為二。海南三亞也有類似的大橋,不過橋上只走人不行車。傍晚,散步的男女老少把橋和湖變成另一道風景。然而,沙湖大橋卻被當作城市交通要道。
楊世雄說,“我覺得沙湖與我越來越遠了。”現在有親戚朋友來,他也不再帶大家到沙湖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