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3月14日,溫家寶總理在萬眾矚目的全國“兩會”中外記者招待會上,深情講述了著名的《富春山居圖》這幅名畫的故事。一石激起千層浪,兩岸媒體一時聚焦,社會各界廣泛關(guān)注,一位畫家、一派山水、一幅名畫,頓時成為爍古耀今的文化熱點。
近聞?wù)憬摹妒I綀D》真跡有望赴臺灣,與臺灣的真跡合璧展出,海峽兩岸人民正翹首企盼,共襄盛舉。國之瑰寶,多年分割,如今將由破碎而完璧,這真是中華民族一大幸事。
我有幸與范敬宜同志相熟,我們多次談到溫總理所說這幅畫的故事。我說:“您是一位自謙為不是畫家的畫家,您又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對江南勝景、富春風(fēng)光必定印象深刻,何不仿效古人繪一幅富春山水,以期待名畫合璧?”元代大畫家黃公望的山水畫,多以家鄉(xiāng)江蘇常熟虞山和浙江富陽富春江為寫照,畫風(fēng)簡潔明朗,平淡自然,筆法多變,著色淡赭,人稱“淺絳山水”,意境“逸致橫生,天機透露”。我欣賞敬宜的畫作,頗有黃公望的風(fēng)韻,因此向敬宜提出建議并順機向他求畫。
人們熟知敬宜是新聞界的翹楚。他早在建國之初,自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后,就分配到《東北日報》任記者,后任《遼寧日報》部主任、編委、副總編輯。其后,調(diào)來北京,先后出任《經(jīng)濟日報》和《人民日報》總編輯等要職,2003年又受聘于清華大學(xué)新聞與傳播學(xué)院,任教授、院長。幾十年來他有大量優(yōu)秀新聞作品問世,結(jié)集出版有《總編輯手記》《敬宜筆記》(一、二編)和《新聞作品選》等書,在新聞界影響頗大。我偶然翻閱今年7月出版的浙江《文化交流》雜志,從《百年趙超構(gòu)》一文中,發(fā)現(xiàn)談到范敬宜為趙超構(gòu)文化廣場題詞時,就說范是一位“著名報人”。
人們也知曉敬宜是一位很有成就的詩人。一首《七律·告別人民日報》就吟得情深意切:“五載同舟情至深,驪歌一曲意難分。風(fēng)晨雨夕賴相持,劍氣簫心喜共鳴。雖有豪情勝舊日,愧無佳績酬知音。唯將一語寄朋輩,海闊天空任縱橫。”他對古體詩的掌握運用幾乎到了揮灑自如的地步。他為一位九十高齡的甘惜分老教授祝壽,原擬趨前面賀,臨時有事,不克前往,便即口吟就賀詩一首:“大禹惜時君惜分,桃李滿園苦耕耘。輿壇多少擎旗手,都是程門立雪人。”首都一位資深報人著書立說,請范敬宜題寫書名和寫序,數(shù)日后,范告知已寫就,不過序言是用特殊形式寫的,請他去看看行不行。原來這篇序言竟是信手拈來的六首五言詩。序言巧妙地鑲嵌了作者的姓名,并根據(jù)書中六個章節(jié)的內(nèi)容,用詩的語言加以概括,令人叫絕。
談到敬宜的畫,可能不如報人、詩人那樣傳播得如此廣泛,這是因為敬宜一向謙遜,從不以畫示人,也極少為他人作畫。或曰“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我和敬宜是多年的朋友,在他的辦公室,曾見到他出訪日本前夕,為日本政要所作的一幅山水畫,又見到他繪贈給一位資深記者的一幅山水畫,方知敬宜確以山水畫見長。直至敬宜的詩書畫專集出版后,拜讀了《自序》,才知曉敬宜自幼多病,母親擔(dān)心虛度一生,就勸他拜師學(xué)畫,延請上海著名畫家樊伯炎先生為他啟蒙。伯炎是吳門畫派傳人,家學(xué)淵源,他的父親樊少云與一代宗師吳湖帆、吳待秋、吳子深并稱“吳門四杰”。在名師的熏陶指教下,敬宜在山水畫方面打下了基礎(chǔ)。他天資聰慧,技藝進展神速。已故著名畫家王個簃評價他17歲的習(xí)作時就驚嘆:“此生將來必奪我畫人一席地。”
在畫冊上,我觀摩了敬宜年輕時臨摹的晚清名家陸廉夫八幀山水畫:《嶺上云》《楹書嘆》《米家山》《武陵源》《落花嶺》《秋聲賦》《歲寒友》《江南春》,真是幅幅美妙生動,功力不凡。國畫大師吳湖帆見此喜不自勝,特為畫冊書寫了《廉夫畫冊》題簽。
粉碎“四人幫“后,范敬宜煥發(fā)了青春,又擠出時間臨摹石濤寫唐人詩意冊,受到當(dāng)代多位國畫大師的稱贊。國畫大師謝稚柳為畫冊題詞:“蹊徑即同,筆墨亦似,神理之間,已入石濤妙境矣。”北京故宮博物院原副院長徐邦達題詞:“唐人之境,清湘之筆,卓矣范君,摹之不失。”著名畫家范曾題詞:“石濤上人有句云:‘漫將一夜梨花雨,潑濕黃山幾段云。’又云:‘試看筆從煙中過。’畫家心懷與山川相伴。清湘陳人宜為千秋宗帥也。敬宜兄是有深悟者也。”著名國畫家何海霞題詞:“‘墨潤石含雨,毫枯松帶煙。’此乃石濤上人畫語也。敬宜同志深悟此中之妙,余拜觀之后并書數(shù)語留念。”著名書畫家啟功題詞:“無聲之畫,有形之詩。如魚飲水,觀者得之。”啟功先生并為范敬宜臨石濤山水冊題名。
在畫冊上我還拜賞了多幅敬宜所作之山水立軸,計有臨明倪云林山水,臨清王石谷山水以及《桐蔭夜話》、“惟見長江天際流”的寫意山水和《枯木竹石》等佳作,俱是精品。可惜我不是畫家,無法描述我對畫作的贊美之情,只能連聲贊嘆。國學(xué)大師季羨林說得好:“敬宜不但在寫作上有堅實的基礎(chǔ),它實際上是一位中國古代稱之為‘三絕’的人物,詩、書、畫無不精妙。”
就在今夏暑熱的日子里,敬宜應(yīng)我之請,紓腕振筆,潑水研墨,連續(xù)三日,畫就一幅山水畫《黃公望江山勝覽一角》,題款是“庚寅初夏畫奉頌甲道兄雅賞,吳郡范敬宜”。收到敬宜墨寶,我喜不自勝,萬分銘感。于是裝裱加框,置于廳堂,每日作壁上觀。對照《富春山居圖》的圖片,我發(fā)現(xiàn)此畫確實運用了黃公望大師的筆法,再現(xiàn)了黃公望大師的韻致。作為一個門外漢,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拜賞敬宜的畫:他描寫的是早秋季節(jié)富春江一帶景色,峰巒坡石起伏競秀,云樹蒼蒼疏密有致,遠處的村落、亭臺、漁舟、平沙、溪泉掩映其間,一派山川渾厚、草木華滋的江南景象。橫卷以闊遠式構(gòu)圖,隨著山水長卷徐徐展開,畫面視點在同一水平線上橫向移動,真是景隨人遷,人隨景移,步步皆可觀。畫中天地悠遠,山水平闊,遠處的山巒,近旁的村舍,從平面向縱深展現(xiàn),由前而后,由近而遠,漸行漸遠,逐次過渡到自然消失,有極強的層次感。
再細細品味,這幅畫具有一種空間的真實感,使人覺得景物似乎不在紙上,而在壁上呈現(xiàn)。我的視線從坡岸水色、遠山隱約,到連綿起伏、群峰爭奇,再到茫茫大江、天水一色,終至峰巒競秀、遠岫渺茫,這種遠近相間的“闊遠”式全景山水,一方面顯示了山川豐美、意境恢宏,另一方面又襯托出整個畫面的簡淡空靈、素美雅致。我不禁贊嘆:這種繪畫章法與布局,在形象造景和空間探索方面真有獨到之處。
我還深感敬宜繪畫運筆用墨十分嚴謹,不論近處山石,還是遠樹疏林,增一筆則多余,減一筆則缺如。他畫的山與石、樹與水等黑白色調(diào)相生,筆法偃仰平直,濃淡變化多端,雖相隔遙遠,又脈脈相連。即便是大面積“留白”,也是“無畫之處,皆成妙境”,雖是空靈,卻有含義,耐人尋味。由此可見,他的作品在水墨運用上是嚴格遵從黃公望先生筆法之真諦,又能運用自如,深得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