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龔冬健!你唱得這么好我怎么不認識你!”這是1996年譚盾第一次聽到龔東健的演唱時對他的評價,直到今天,似乎這句話依然適用于他。作為上世紀80年代最早一批出國發展的歌唱家,龔冬健過著像大多數外國歌唱家一樣到處面試演出的生活,至今他已飾演過50多部歌劇和角色,唱遍了威爾第所有歌劇的主角,拿過10項國際重量級獎項。前不久的第十三屆北京國際音樂節上,他受邀出演《白蛇傳》中的“法海”,還真就成了“外來的和尚”。12月6日,龔冬健將在香港大會堂舉辦個人獨唱音樂會,此次音樂會,他放棄曾經唱過的歌劇,精心挑選經典藝術歌曲,轉型為音樂會歌唱家。如勃拉姆斯《四首嚴肅歌曲》、《大江東去》等,唱了一輩子歌劇的他,仍存有最初那難解的藝術歌曲情結。
“偷懶”修得正果
“上世紀70年代,剛參加工作的我是一個車床工人,三班倒很辛苦,也很無聊,我就不想上班,那個時候有很多上山下鄉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看別人不上班搞音樂挺有意思的,我就嘗試去跳舞,但水平沒有達到脫產的地步。”那時候廠里有個小號沒人吹,宣傳隊隊長就讓龔冬健學學看。強大的“偷懶”動力激勵龔冬健天天早晨4點起床練習小號,不到半個月,龔冬健就能在他們業余宣傳隊里完整吹奏整部《紅色娘子軍》。廠里宣傳隊的指揮是江西省歌舞團的龔念華,她發現龔冬健的聲音特別好,就把他帶到家里來唱歌給男中音的丈夫聽。“當時只會唱《國際歌》,結果越唱越低,高的還唱不上去,她先生就特興奮說,你這低音很值錢,就把歌舞團里的幾個男低音都叫來聽,說你學唱歌吧。還給我約法三章:第一,再熱都不能吃冰;第二,不能吃辣;第三,不能太早談戀愛。”開始正兒八經地學習后,龔冬健喜歡上了唱歌,經常在工人文化宮為大家演唱革命愛國歌曲。直到某天夜里,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機遇從天而降。
三團爭搶龔冬健,終因殊途不同歸
“那是1975年,一天半夜,兩個江西省音協的老同志到我們家,說把我編入江西省代表團參加全國獨唱獨奏調演,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去了北京。”那次比賽后,作為參賽者中僅有的一、兩名工人選手之一,龔冬健被中央樂團、中央廣播樂團、總政軍樂團三家一齊看中,“當時總政的一位領導在考試第二天,就親自坐飛機把我從南昌調到了北京,另外兩個樂團也來了,可他們坐的是火車,所以我又稀里糊涂地成了總政的獨唱演員。”當時不滿20歲的龔冬健,沒有受過任何專業音樂教育,連五線譜都看不懂,面對身后那些看五線譜為自己伴奏的軍樂團,龔冬健是既驕傲又心虛,于是他向團里提出要求到專業音樂院校進修。當時一位團里領導跟他說了句實在話:“專業音樂院校畢業的學生都很少有分到像你這么好的位置,你現在就是等著創作組為你創作歌曲,一旦歌曲在全國流行開,你就成為名演員了。”然而龔冬健還是毅然選擇去上海音樂學院進修。
在上海時龔冬健遇到了影響他一生的人——旅美歌唱家斯義桂。剛回國的斯義桂在上海音樂學院舉辦講座,一直都學習革命歌曲的龔冬健在那堂講座上認識了莫扎特、舒伯特……“他有一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他把音樂比作花園,各種花色、各種味道都有,永遠都學不完。他對音樂的介紹和解釋把我領進了藝術歌曲的大門。”此后,他便開始跟隨上海音樂學院聲樂教育家周曉燕學習聲樂。回到北京后,恰逢部隊精簡,他就離開部隊考入中央歌劇院。同時跟隨中央音樂學院聲樂教育家黎信昌繼續學習。作為男低音,演出歌劇的機會并不多的龔冬健變成了比賽專業戶,1987年,龔冬健榮獲法國圖盧茲國際聲樂大賽第二名(第一名空缺)。
患癌老師為其奔走,
只因不忍埋沒人才
1987年的夏天,尼古拉·羅西·萊梅尼和夫人到中國,看了龔冬健的演出希望把他帶回印第安納大學音樂學院,無奈因種種原因未能成行。隨后的另一次機緣,龔冬健去了佐治亞州一個很小的音樂學院。當時他的老師是一位叫藍丁的大都會退休女歌唱家,完全不懂英語的龔冬健常常讓老太太著急上火,她就每天下課給龔冬健打電話復述上課內容,讓他拿著筆和字典,聽不懂的就拼給他,讓他查字典搞清楚。短短兩三個月時間,龔冬健已經能用英語簡單交流。這時候,老師對他說:“你不屬于這里,你是印第安納的,你是茱莉亞的。”藍丁身患癌癥,子女也與她斷絕了往來。龔冬健決定前往印第安納大學音樂學院時,藍丁不放心他的英語,叫來她當醫生的兒子開車送他們去面試。后來她的兒子告訴龔冬健,多年相互間沒說過一句話的媽媽竟然哭著在電話里求他,說要他一定幫幫這個人,這個人一定要走。當時佐治亞的學校領導指責藍丁,由于學校支付了龔冬健一年的獎學金,因此希望他能待滿一年,并想要他為新禮堂的落成儀式演出。急脾氣的藍丁就跟學校吵架,說這個人一分鐘都不能留,留他就是耽誤了他。
臺前幕后的最難忘
龔冬健回憶他最困難的戲就是威爾第的《納布科》,其中大祭司的角色可以說是“男低音殺手”:音域非常寬,男低音有罕見的三段大詠嘆調,而且每首都是挑戰“極限”的高難度作品。“當時接這個工作,一是因為這部劇要演8場,給出的酬勞是有史以來最高的,而且威爾第早期的戲我幾乎都演過,當時拿到譜子看,音和音高差不多,沒想到第一次唱的時候,第一個詠嘆調就非常難,整個掉在換聲區,唱到一半就啞了。這是當初拿到譜子時沒注意到的問題。后來的練習每次都是唱到一半就沒有了,我很痛苦,好多次都想跟經紀人說放棄。”
一個半月的準備時間中,龔冬健去西班牙唱另一部戲,由于放不下《納布科》,他在化妝室里一邊化妝,一邊又開始練起來,難點仍然不能突破。當時隔壁正好有一個50多歲的芬蘭男低音,聽見龔冬健吼得不順利,就敲開門說:“年輕人,我聽你在唱Zaccaria,這可不是一部簡單的戲,我這輩子唱了十場,再也不唱了,就是有人給我一百萬我也不唱了,太困難了!”龔冬健一聽,欣喜地想救命稻草來了!于是趕緊虛心求教,前輩說,他在芝加哥唱的時候遇到了同樣的問題,龔冬健便與他約好第二天排練前半個小時到劇場交流。“他的方法很特別,教我提前關閉換聲區,省著點嗓子,雖然這樣聲音會小一些,但總算能唱過去了。當時那個前輩真是幫了我的忙,就像救星一樣!”龔冬健還玩笑地說“這個角色我演過20多場,我比他猛!”
與中國作曲家的不解情緣
開篇提到的譚盾,是龔冬健第一個合作的中國作曲家。1996年,經紀人為龔冬健介紹去卡內基音樂廳面試,正是譚盾的《馬可波羅》劇組。龔冬健感慨說,上世紀90年代初,包括之后的5、6年,一直都是他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唱著外國歌劇,雖然也有其他的中國歌唱家活躍在國際舞臺,但若想兩個中國人碰在同一個劇組幾乎沒有可能。那時候雖然他不認識譚盾,但他的演唱令譚盾非常激動。譚盾之后與他合作的就是瞿小松和他的單人歌劇《命若琴弦》。當時瞿小松聽完龔冬健的一次音樂會后,決定由他唱,《命若琴弦》是一部單人歌劇,一人用四川話演7個角色,指揮是湯沐海。“瞿小松給我傳真發了第一稿。我拿到譜子一看,全是女高音的高音譜號。我又傳真回去了,下面寫一句:小松,你先把男低音唱什么譜號搞清楚再給我。瞿小松打過電話來,說我就要你唱女高音,不僅女高音,男高音、男中音、男低音都要唱,你一個人唱七個角色。等我回去后,瞿小松才給我解釋清楚這個戲。”當初湯沐海拿到樂譜時,也不禁捏把汗,說誰能唱,這要把人的嗓子唱壞了可怎么辦。龔冬健接到戲后,瞿小松就開始訓練他,教他演。“整部戲70分鐘,只有我一個人,所以對表演要求非常高,我一個閃神觀眾可能就跑了。”
《命若琴弦》首演在布魯塞爾的皇家歌劇院,不配字幕,讓觀眾能專心看表演。“當時是5月,天氣突然非常不正常的熱,我穿著像喇嘛服裝的大紅衣服,渾身濕透,紅衣服的里面都變成黑色了。”龔冬健在臺上集中精神演出,就聽到臺下“咕嚕、咕嚕”有椅子的聲音,他想糟了,一定是臺下觀眾走了,但因為看不清,他依舊表演得很專注,等到演出結束后,臺下觀眾起立,掌聲長達10分鐘。“我之前在這個音樂廳演出過《納布科》,我的經紀人和劇院院長都興奮地跟我說,這個戲比《納布科》精彩多了!我問那為什么椅子會‘咕咕’響?”原來椅子是塑料的,天太熱,觀眾一出汗,椅子都粘在屁股上,一動就有聲響。《命若琴弦》演出大獲成功,好評如潮,隨后又連演三場,龔冬健的嗓子也再次突破“極限”。
那之后,龔冬健與郭文景、周龍、蘇聰等中國作曲家也有過合作。“我其實花了很多時間,也損失了很多演古典歌劇的機會來演中國作曲家的作品,因為同樣在國外打拼,中國的作曲家們要比我們難得多,這種事情如果我們自己都不演,不幫忙,就不會有人來幫助他們。從1996年起,我就鉆進了中國作曲家的圈子里。我覺得,唱多了古典歌劇,唱唱這些新作品也挺有意思
的。”
董艷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