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zhàn)太原(五)

接上期《決戰(zhàn)太原》第四部分

平津戰(zhàn)役勝利結束后，國民黨政權在華北地區(qū)只剩下太原、大同、安陽、新鄉(xiāng)四個孤立的城市。1949年2月，中央軍委統(tǒng)一野戰(zhàn)軍番號，并決定調楊得志任司令的第19兵團、楊威武任司令的第20兵團和第四野戰(zhàn)軍炮兵第1師西進，與徐向前帶領的第18兵團會攻太原。

1949年3月底，增援部隊陸續(xù)抵達太原城下，華北軍區(qū)的三個兵團第 次勝利會師，共同應戰(zhàn)太原。至此，太原前線的攻城部隊共集結了3個兵團、10個軍、30個步兵師、4個獨立旅、3個炮兵師，共計32萬余人。

與解放軍前線部隊的兵強馬壯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閻錫山的軍隊日益削弱，總兵力約72000余人。雙方參戰(zhàn)兵力對比為1：4.54，解放軍占據絕對優(yōu)勢。

為統(tǒng)一指揮各參戰(zhàn)部隊，3月17日，中央軍委決定組成以徐向前為書記的中共太原前線總前委，同時還決定組成以徐向前為司令員的太原前線司令部。十多天后，解放軍副總司令彭德懷也加入到了太原前線指揮部。1949年3月28日，彭德懷在參加完七屆二中全會返回西北途中來到峪壁村，一方面看望因病沒有到會的徐向前，另一方面準備在太原戰(zhàn)役結束后帶走第18兵團去參加解放大西北的作戰(zhàn)。在因病不能上前線的徐向前勸說下，經中央軍委批準，彭總正式留在了太原前線，參與指揮太原戰(zhàn)役。為了保持指揮的連續(xù)性，作戰(zhàn)命令和報告仍沿用徐向前的名義簽署。

12年前，彭德懷和徐向前在奔赴抗日前線時曾一起來到太原；12年間，兩位老戰(zhàn)友戎馬倥傯竟然沒有幾次見面的機會，沒有想到，12年后，他們又并肩戰(zhàn)斗在太原城下。

1940年，彭總曾在山西指揮了著名的“百團大戰(zhàn)”。九年之后的太原城下，匯聚了未來共和國的兩位元帥、100多位將軍，以及由他們統(tǒng)帥的120多個團的兵力，這將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百團大戰(zhàn)。

1949年3月，解放軍為最后的總攻準備了40萬發(fā)炮彈和60萬斤炸藥，一場摧枯拉朽、風卷殘云的決戰(zhàn)即將爆發(fā)。

但就在這個時候，在國內軍事、政治形勢的壓力下，國共和談即將重開。閻錫山乘坐李宗仁派來的飛機，離開太原，到南京商議和談中有關山西的條件。

4月1日，國共和談正式開始。五天后，中央軍委致電太原前線：“閻錫山已離開太原，李宗仁愿意出面交涉和平解決太原問題。重要反動分子許其乘飛機出走，其余照北平方式解決。”

接到電報后，太原前線司令部決定派遣原閻錫山的野戰(zhàn)軍總司令趙承綬等人入城，試談政治解決太原問題。趙承綬是徐向前的同鄉(xiāng)，在晉中戰(zhàn)役中被俘。但城內留守首領沒有允許趙承綬入城。

閻錫山飛離太原時，將守城重任和軍政大權交給五人小組。五人小組中，作為閻錫山的欽定接班人，梁化之是最為頑固的一個。梁化之是閻錫山的姨表侄，早年信奉過共產主義，與他的同鄉(xiāng)薄一波既是舊日同窗，又是犧盟會的同仁。正是在他的推薦下，閻錫山邀請薄一波主持犧盟會的工作。執(zhí)掌實際兵權的是第10兵團司令兼太原守備司令王靖國和第15兵團司令孫楚。

除了五人小組，還有一位重要人物也留了下來，她的留下，讓很多人堅信閻錫山還會回來。她就是閻錫山的堂妹閻慧卿，人們通常稱她為“五妹子”或“五姑娘”。

根據國共談判的進展情況，中央軍委先是要求太原前線將攻擊時間推遲至22日，等待談判結果。后又來電指示：“你們覺得何時發(fā)起打太原有利，即可動手打太原，不受任何約束。”

4月20日凌晨，解放軍十幾路部隊向閻軍太原外圍陣地發(fā)起攻擊，先后突破守軍前沿，繼以猛烈攻勢向縱深發(fā)展，閻軍城外防御體系頓時土崩瓦解。

就在這一天，南京方面拒絕在和平協(xié)定上簽字。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在次日發(fā)布《向全國進軍的命令》，要求解放軍奮勇前進，堅決、徹底、干凈、全部地殲滅一切敢于抵抗的國民黨反動派。

雙塔是太原的標志，閻軍以雙塔寺為中心精心構筑了號稱固若金湯的“生命要塞”。20日，第19兵團63軍向雙塔寺要塞發(fā)起攻擊，在攻打12號碉時，連續(xù)犧牲了11名前赴后繼的爆破手，直到第12名勇士義無反顧地沖上去后才將其成功爆破。艱苦激戰(zhàn)兩天后，63軍最終奪取了雙塔寺要塞。活捉了要塞司令長官劉效增。21日，第20兵團拿下了臥虎山要塞。從4月20日凌晨到4月22日，兩天內閻軍失去所有外圍要塞、損失了12個師約4萬余人后，開始向城內收縮。

此時的閻錫山，仍在千里之外遙控著太原。他電告部下：“成功是國家民族的需要，成仁是自己的收獲。所愧者，不能與大家共同犧牲，惟我—定要對得起大家。”

閻錫山離開太原，到南京和談時曾表示“也許三天五天，也許十天八天，等和平商談有了結果，我就回來。”但他卻再也沒有回到太原。對于他沒有回來的原因直到現(xiàn)在還有種種猜測，有人說是因為解放軍的高射炮封鎖了太原上空，切斷了閻錫山回家的路；也有人說是看到局勢不妙的閻錫山根本就不想回到太原。

閣錫山最終與生于斯、成于斯，也敗于斯的山西永別了，也與徐向前失去了第三次面陳的機會。無論滹沱河的激流如何洶涌，注定只會朝著一個方向前進。徐向前、薄一波與閻錫山，這三位隔河相望的五臺老鄉(xiāng)，雖然在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走到了一起，卻最終因為思想和信仰的差異而作出了各自的選擇，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他們之間的距離與隔閡，最終將不僅僅是一條奔騰的河流，一堵厚重的城墻。

城墻是冷兵器時代保衛(wèi)城市的堅固防線。太原城垣由名將潘美始建于宋代初年，明朝時擴建為全國一流的城池。抗戰(zhàn)初期太原保衛(wèi)戰(zhàn)時，綏遠省政府主席傅作義將太原城墻改造成防御工事。抗戰(zhàn)勝利后，閻軍又在太原城墻上新建了環(huán)繞全城的碉堡和防御工事。

毫無疑問，突破太原城垣將又是一場惡戰(zhàn)。如果能獲得城防工事圖，將對解放太原、減少傷亡起到重耍作用。戰(zhàn)斗在隱蔽戰(zhàn)線上的無名英雄們義不容辭地接受了這項任務。

在當時太原城近500名地下黨員中，趙宗復是能與中央有直接聯(lián)系的少數(shù)人員之一。他是五臺縣槐蔭人，大學時代加入中國共產黨，而立之年出任閻錫山政權的教育廳長。在909情報站的八名地下黨員就義后，趙宗復也因涉嫌通共被抓捕，但因其父趙戴文曾任“山西省政府主席”，是追隨閻錫山30余年的忠臣和功臣，并在去世前向閻錫山托孤且得到親口保證，而幸免于難。

趙宗復的妻子趙熙赫，回憶909情報站與城防圖的情況時說：城防圖的輸送主要靠的就是909情報站。這個情報戰(zhàn)的地下黨員張全禧以謙益信自行車行為掩護，結交剛剛受到降職處分的閻錫山長官部侍從參謀張光曙，并成功將其策反。張光曙利用視察城防工事的機會，繪制出50多幅太原城防設施圖，并在圖上標注了大量參考資料。張全禧將這些圖紙暗藏在自行車內胎和大梁的管子里，在張光曙的護送下穿越封鎖線，把城防圖送到了情報站。

北岳第二地委城工部太原南站也成功繪制出城防圖，一位地下黨員的妻子將城防圖藏入身體，利用閻軍疏散人員的機會混在難民中闖過了閻軍封鎖線，而她本人卻因此終生不育。

194g年4月21、22日凌晨，百萬雄師風雨下鐘山，舉突破長江天塹。

4月22日夜，守城閻軍再次拒絕和談。4月23日，解放軍炮兵部隊1300門大炮到位，攻城部隊將戰(zhàn)壕延伸到了太原城下。

23日的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了，城里城外陷入了幾天來少有的寂靜之中。然而，對雙方將領而言，這卻是一個不眠之夜。遠在上海的閻錫山也預感到敗亡的結局即將到來，內心的掙扎與矛盾讓他難以入睡。他把自己的繼母、夫人、兒子、兒媳等親屬先后送往臺灣和美國之后，也不得不考慮依然為他效命的部屬的安危。

這天夜里，閻錫山最終向太原守軍下達了允許投降的指示：“5人小組：太原守城事，如果軍事沒有把握，可以政治解決。”

平津戰(zhàn)役后，共產黨就曾委派王靖國在北平上學的女兒王瑞書，帶著徐向前的親筆信通過兩軍前沿陣地回到太原城，勸說父親棄暗投明，雖然王靖國已深知太原危在旦夕的形勢，但他卻對女兒說：”你可革你的命，我要盡我的忠。”之后他還向梁化之匯報了女兒回來的情況。

接到中央爭取和平解放太原的電報指示后，太原前線司令部決定派遣在晉中戰(zhàn)役中被俘的太原綏靖公署野戰(zhàn)軍總司令趙承綬人城。但五人小組以“老頭子不在家，被俘人員不得進城”為由，拒絕趙承綬進城和談。太原前線司令部再委派王靖國女兒王瑞書，帶著徐向前親筆信，再次力勸父親走傅作義的道路，但他仍拒不接受女兒的勸告，并稱：“太原已是一座孤城，外無救援，實難確保。但我是軍人，如果閻有命令叫我投降，我就投降，閻沒有命令，我只有戰(zhàn)斗到底。”

雖然接到了閻錫山允許投降的指示，五人小組仍然決定頑抗到底。這也使得太原失去了最后一次可能和平解決的機會。

梁化之和閻慧卿自殺后，梁化之隨從立刻交出了閻錫山允許投降電報。王靖國等人決定給徐向前司令寫信，信寫了四封，送信人每人100銀元，分四路送出。可惜為時已晚，解放軍即刻攻進綏靖公署，閻軍主要軍政人員全體被俘。

4月23日，人民解放軍占領國民黨首府，南京宣告解放。

數(shù)小時后，千里之外的太原前線，一顆顆紅色信號彈撕裂拂曉前的夜空，1300余門大炮齊聲怒吼，向太原城墻猛烈轟擊。霎那間，數(shù)以十萬計的炮彈帶著刺耳的呼嘯傾瀉于城垣，密集的爆炸聲有如天崩地裂，厚重的城墻按壓不住大地的顫抖，進放的烈焰仿佛天空在燃燒，漫天的揚塵將整座城市籠罩于令人窒息的混沌之中。

太原戰(zhàn)役成為解放戰(zhàn)爭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炮戰(zhàn)之一，一場城市攻堅戰(zhàn)的彈藥消耗量，直逼淮海戰(zhàn)役這樣的戰(zhàn)略決戰(zhàn)。

一個多小時的猛烈轟擊之后，在十幾個突破口上，堅固的城墻被炸開寬達二、三十余米的缺口。到7點左右，炮火開始向城內延伸，攻城部隊陸續(xù)發(fā)起了沖鋒。

隆隆的炮聲中，太原綏靖公署的地下室里，徹底絕望的梁化之、閻慧卿，服毒自盡。按照閻錫山死后尸體不與共產黨相見的指示，自殺前命令衛(wèi)士將他們的尸體澆上汽油焚尸滅跡。在閻慧卿自盡前夕，由梁化之代筆寫下了《閻慧卿致閻錫山的絕命電》。“妹雖女流，死志已決。臨電依依，不盡所言!妹今發(fā)電之刻尚在人間，大哥至閱電之時，已成隔世!”電文中，充滿了一個被卷入戰(zhàn)爭的女人的絕望與悲愴。據說，閻錫山在上海讀到這份絕命電時，淚流滿面，悲痛萬分。

4月24日8時50分，突擊部隊用一條紅色被面代替勝利的紅旗插到了太原城內的最高點。9時15分，另一支突擊部隊沖人閭錫山的統(tǒng)治核心綏靖公署，與侍衛(wèi)部隊展開激戰(zhàn)。

從清晨5點30分到10時，經過4個半小時的激烈戰(zhàn)斗，太原宣告解放，

被稱為“華北最后一戰(zhàn)”的太原戰(zhàn)役從1948年10月5日發(fā)起，到1949年4月24日結束，前后歷時六個余月，共計殲滅敵軍135000余人，其中俘虜77000余名，包括巖田、王靖國、孫楚等人在內的師級以上軍官40余人。解放軍為攻取這座城市也付出了巨大犧牲，共計傷亡45000余人。

太原戰(zhàn)役，成為解放戰(zhàn)爭期間歷時最長、戰(zhàn)斗最慘烈的城市攻堅戰(zhàn)。太原的解放，使華北成為鞏固的后方，為進軍大西北奠定了基礎，有力的支援了全國解放戰(zhàn)爭。

4月24日，閻錫山在上海以無言的沉默接受了太原解放的現(xiàn)實。1個多月后，與太原共存亡的誓言雖猶在耳邊，但他卻安然無恙地在廣州出任“行政院長”。難以抗拒局勢的閻錫山最終敗走臺灣。1950年他遞交辭呈，退出政治舞臺。在菁山草廬，開始了他“十年隱居，十年著作”的晚年生活。1960年5月22日，閻錫山在不能追隨蔣介石重回大陸的遺憾和食不知昧的鄉(xiāng)愁中去世，終年78歲。

太原戰(zhàn)役結束后，在就擒的戰(zhàn)犯中沒有當年出賣黃樵松的戴炳南。他是被太原前線司令部宣布的五名主要戰(zhàn)犯之一。

五月初，戴炳南的衛(wèi)士在俘虜營被人檢舉出來，突審后交待了戴炳南假死的真相。戴炳南自知罪行深重，難逃制裁。4月22日下午，派部下謊稱他在從公館到前線指揮作戰(zhàn)的途中，被解放軍炮火打死在街上，并讓妻子為他準備喪禮。然后逃到了太原市開化寺陰陽巷二號院潘德榮的姐夫高尊愈的家中。

陰陽巷是一個死胡同，只有兩三個院幾戶人家。太原市公安局派員趕赴高尊愈家中，將在壁柜下暗藏了八、九天的戴炳南逮捕。之后，戴炳南被太原市軍事管制委員會特別法庭判處死刑。

1949年4月24日上午10時，隨著攻城戰(zhàn)斗的勝利結束，太原回到人民手中。接管太原的臨時權力機構，太原市軍事管理委員會，迅即組織軍民開展滅火、清掃戰(zhàn)場等迫在眉睫的工作。

三天后，解放軍正式舉行入城儀式。

第四天，市長裴麗生簽發(fā)復業(yè)復課布告。隨之，生產繼續(xù)、生活恢復，太原的歷史掀開了新的一頁。

仵德厚，太原戰(zhàn)役中出賣黃樵松起義集的從犯，抗日戰(zhàn)爭中臺兒莊戰(zhàn)役敢死隊隊長。2006年，陜西省黃埔同學會秘書長向他轉交了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fā)的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紀念章。

2007年1月，梁化之的兒子梁安仁出現(xiàn)在前國務院副總理薄一波的遺體告別儀式上，兩代人的交往跨越大洋也跨越了時間。

孫楚的孫子作為太原市的政協(xié)委員，在政協(xié)會議上莊嚴地行使參政議政的權力。

硝煙散盡，歲月滄桑。2D05年4月29曰，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會見了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zhàn)，國共兩黨在時隔60年后再一次實現(xiàn)歷史性的握手。

在謀求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時代背景下，使得我們能夠以更加開闊的胸襟去回顧歷史，以更加豁達的心態(tài)直面60年前的戰(zhàn)爭以及那場戰(zhàn)爭中的對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