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程作品
回歸(外二首)
不要沉湎那些詞語的煙花
當失去玩具的孩子坐在地上
我們還得回到百孔千瘡的屋子
守著煤球終老一生
那個無處不在的假面人
慣于目睹爾等接過勾兌的奶汁
先把自己養胖再把自己榨干
除了太陽誰也不知道誰的方向
不如向種包谷的老人學習
用鋤頭和糞肥換取秋天
面對詩歌以外的青紗帳
鑼鼓喧天抵不過一滴真實的雨水
在漫長無聊的夜里
不必等待馬刀和竹竿
一支默默燃燒的紙煙
足以把混亂的星空打翻
琴聲
蟋蟀在書齋后的園子里
彈琴。這可愛的姐姐,技藝純熟
只對清風彈奏
誰聽到是誰的福分
我試著敲了敲板壁,她就停了
我看見她支起耳朵
仔細傾聽
而我很快陷入一場遙遠的風雪
雪很深
幾乎要將我淹沒
蟋蟀的琴聲復又響起
這可愛的姐姐,還是她
把我從遠方拉回
露水滋養的生命,無比澄明
這是怎樣的一場騙局?
直讓我心甘情愿,掏盡家底
現在輪到我在月光下
彈琴。一曲終了
落葉紛紛,恰好覆蓋住
蟋蟀的小墳
清晨
告訴我,當寒冷靜謐的夜
在碩大素白的被面
醒轉,那些在頭戴棉花的榆樹下
繡著爪痕的畫眉,隱身何處?
一地的白
從群巒如聚到遠山遠水
清冽的風貌似盲目
卻總在不加提防的時刻
乘虛而入
裹緊衣衫的人背對視線
步入空曠
從童年到少年,從少年到老年
也走不出掌上的紋路
移開漂浮不定的傘朵
有人在煙霧里用雪生火
告訴我,穿過安祥的清晨
輕叩木門的那只手
是這杯中紅桃的哪一顆?
杜涯作品
黃昏(外一首)
西天的光耀里有我唯一的信任
它分隔大地,像金黃的傷口
而田野、群山、樹林,似乎這些
人間失去的,會在那里永恒燃燒
又一天已走過來了
就像這一生已經完成
最后的微風吹著林邊的光線:
一切在世界上都被安置,都已完工
只有宇宙的光亮還不曾消逝
在日落的地方,它橫亙千里
閃耀:那故鄉的影像
只有黃昏是永恒的信任
它保存我今生失去的東西:
樹叢,上午,和星星
云煙
日升月落。世代變換。
風和水井。滄海與桑田。
季節,座鐘,循環,月明。
返回的春天與遠去的春天。
我去過的地方,我見過的江山,
我的熱愛,默泣,注目,書寫,
我的所有的閱讀,文字,
所有的黎明與黃昏,飄泊與榮譽。
以及樹叢,輝光,舞動,
一切皆是事物的影象,一切皆是回聲。
萬木回返、蔥蘢,為了讓我明悟:
一切皆是過往,飄逝,云煙,遠路。
而我也是一場終將飄逝的云煙,
我擁有樹叢,上午:一場繁花的時間。
祝成明作品
懷念一種生活方式(外一首)
從田野里拔出腳踝的勞動者
伐檀者,耕夫,石匠,織女,采荷
翻開農歷,蛙鳴舉起稻香
花朵和果實正在經歷四個夢境
村莊懷抱最后一縷月光入眠
像露珠一樣安靜
洗凈腳上的泥巴,進入城市
如此多年。我身穿羅綺
隨手顛倒黑白,篡改節氣
將大片大片的晨光拋棄
我對不起那些糧食和酒精
那些世代相傳的習慣和農諺
我必須痛改前非
必須騎上最快的馬匹
趕在日出之后日落之前
面對墻壁上的農具懺悔
逼迫沉默的銹跡,墻壁和夜色
退后一步。我因此前進了一小步
我還必須俯下身子
在日落之后日出之前
向秋雨中的村莊,向親人
交出剩下的情感和力量
告別胡思亂想和失眠的毛病
堅持早起,聆聽花香與鳥語
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大聲朗讀
保證每一曲民謠和春天,星辰和河流
感情充沛,情緒飽滿
針眼
一根細細的針,那么瘦,那么脆
身上還微微帶些黃色的銹跡
我們看到的往往是它銳利的針尖
像蝴蝶一樣,翻飛在指縫,老花鏡片
和那首唐詩中。偶爾總有一絲血
幾滴淚花,沾濕了這綿長的布線
我們往往忽視了這根針的眼睛
它是和針尖一樣細微的部分
它更遲鈍,笨拙,盡量鏤空身體里
本來就不多的鐵,抽出一個更小的眼
讓部分和整體,破損和牢固,慈愛和金屬
保持必要的聯系和暢通
透過這個縫隙,我們看到夕陽下
墻角那個模糊的身影在晃動
針頭刺進衣褲,一下,一下
針眼牽著細線向我們疾步走來
羅鋮作品
燈(外一首)
黑夜已至
燈是唯一的風景
千山之中,一盞、兩盞
許多盞,將滿天星星照耀成疏落的牙齒
在燈里念你的姓名
白的、黃的,大的、小的,明的、暗的
燈就像山岡上的茱萸
在列車上望燈,就是在行星上望我的天涯
就是在你的眼睛里望我自己
數不清到底有多少盞燈了
僅是那剛剛敲過的鐘聲
已讓人心碎,已讓人輕如微塵
第六首詩
這是遠游途中的第六首詩
第六首寫給你的詩
寫滿懷想與愛的詩
車穿過大渡河,車穿過隧洞
車穿過遠方的花朵
車穿過我的身體與風
月亮懸掛在空中,星辰懸掛在空中
整個世界懸掛在空中
我的心也被你的額頭懸掛在空中
洪燭作品
掌心的羅布泊(外一首)
把羅布泊制造成巨大的沙漏
讓沙子一粒粒從缺口流失
我要用它來計算時間,計算
我出生之前和死去之后的時間
稍微地一傾斜
就是一千年、一萬年
時間在渲泄。聽得見,卻看不見
我的眼里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就像不曾做過的夢
徒勞地從我指縫間流失
相信嗎?即使在這兩只手合攏成的
最小的沙漏里,也潛伏著微型的沙塵暴
此刻,它正在時間深處掀起
并且不斷擴大……
英吉沙小刀
這個世界上,我只需要
兩件東西:一個女人,和一把刀
如果找不到女人,沒有關系
一朵花也可以
左手一枝玫瑰,右手一把
英吉沙小刀。再也不缺什么了
分不清哪只手更重或更輕
假如要求我放棄其中的一樣
我的左手可能會松開,右手
卻更緊地握住刀柄……
麥岸作品
我們看見——光
我們看見光,我們看不見上帝
他的演說、命令與祈使
我們看見光
不分晝夜的蓬勃與悲傷
我們看見女人,她們遍身的光澤
閉眼之后更明媚
我們看見光,看見陰影
看不見紅橙黃綠
我們看見光,看見日月
看見水底彎折的楊柳
光陰中佝僂的身軀
我們看見光,看不見青藍紫
我們看見萬物各呈其光、各著其色
我們看不見上帝
我們看見自己的城池
門樓上的霓虹
我們看見光
在黑夜深處更漆黑
我們看不見上帝
我們看見了光源的按鈕與開關
倮倮作品
賣唱女
風吹動命運
在命運的尾巴上誰
打開歌喉用鄉音的拳頭
使勁捶打我早已生繭的耳朵
其實我們都是風唱出的歌
在命運的琴弦上音符一樣顫抖
演繹自己的故事
成捆的日子倒在地上
我們還是要掙扎著把它們扶起來
繼續前行
在北海喧囂的海風中
你鶯鶯的歌聲
把我送向通往故鄉的路
我的心也從一根弦
撤退到另一根弦上
構想一首詩為素昧平生的你遮風擋雨
我猜沿途的民謠或許也會給自己些許慰藉
外省人哦琴弦上走動的
到底是怎樣的命運
我一生的歌聲還在路上
因此我要張開耳朵四處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