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文達:“中園”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藝術和文化作為城市的軟實力或為越來越多的建筑和規劃設計的中心思路。在這種潮流之下，地產建筑規劃項目與藝術創意的結合漸漸成為提升城市文化形象的潮流。而藝術家參與到公共規劃的設計中也成為新的城市建設的思路。

2010年5月15日，正值上海世博會舉行，為回應“城市，讓生活更美好”這一主題，藝術家谷文達的《中園》(英文名稱：CHINA PARK)作為2010年的上海浦江華僑城十年公共藝術計劃的個展項目，與真正的設計規劃不同的是，谷文達帶有幻想色彩的“中園”更應該看作是中國當代藝術獻給這個危機重重的世界和城市的一份獨特的生態烏托邦禮物。

★中園，谷文達闡釋這一提法為：中國的園，園中園，“中”得心“園”的心中園。谷氏意欲把自己的“心中園”以其特有的書法寫在大地上，樹木森林、河道水流成為點垛的筆墨，筆筆飽蘸綠意，從而構建起一個生態烏托邦。

1、“中園”這個項目從什么時候開始著手的?項目具體是怎樣的規劃思路?

谷文達：“中園”這個項目從創意到現在通過規劃和動畫方式呈現出來，前后經歷了差不多兩年時間。整個規劃以大約4平方公里的土地為藍本，類似一個主題公園的園林規劃方案。“中園”的基本構成是中心高地上以書法組成的河道，以及用河道勾畫出來的建筑群，我稱之為“陰園”。環繞高地的是以樹林書寫的“春風”、“夏日”、“秋雨”、“冬雪”構成的“陽園”。“陽園”向外延伸的是綠地以及正東西南北朝向的四個功德碑廣場大門，功德碑廣場以草地分別書寫“軒轅”、“皇帝”、“貞觀”、“共和”。整個“中園”在結構上外圓內方，“外圓”指的是“中園”的外形，基本上是一個長圓形。“內方”是指園林中心環繞“陰園”的“書影湖”的形狀。外圓內方讓“中園”看起來像一枚巨大無比的銅錢，而園林規劃成中間高四周低，則是取意于龜背來象征延年益壽。從這個創意的呈現來看，從形式上主要是中國傳統元素的當代運用，也包含了借鑒西方園林設計的方法，有比較大的綠地，同時也非常簡潔。通過這個項目把我之前的對中國漢字的觀念融合到園林中，更加宏大，震撼力也更強。

2、這個創意很有新意，但是作為一個藝術家為什么會去做一個園林規劃的項目?

谷文達：中國目前的城市環境是千篇一律的，從這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幾乎區分不出什么差異。我們每個新建的居民小區也多是大同小異，一個所謂的中心花園，一條彎彎小河，幾座或仿古或仿歐的小橋，絲毫沒有中國的特點。“東方威尼斯”這樣的稱謂，我們用在了很多中國的水鄉水鎮，但是在西方并沒有叫“西方蘇州”或者“西方周莊”的，相比較而言這既反映了我們的文化在影響力上尚待提升，也反映出我們的文化自信心和文化創造還不夠。我做這個項目，從宏大的想法上來說，是想從一個具體的切入，提升和推動中國文化的自信、中國文化的創造。我想說的，不只是綠色的中國，也是中國的綠色。中國的綠色是中國獨有的，我們和西方不同。

3、這個項目經歷了兩年的策劃準備時間，事實上是和其它我們已經看到的作品同時進行的，您如何看自己這些作品之間的關系?

谷文達：最近這個階段我花費主要精力在做的，除了大家已經看到的“天堂紅燈”，也就是中國紅燈籠系列，還有一個就是“中園”這個園林規劃項目。紅燈籠系列最近的一件作品是在比利時做的，2009年10月的“歐羅巴利亞中國藝術節”期間在布魯塞爾，用六千個燈籠將布魯塞爾市中心一棟曾經作為布魯塞爾世博會會議廳的建筑包裹起來。紅燈籠系列明年還會在荷蘭鹿特丹做一個新作品，紀念華人登陸歐洲一百周年。紅燈籠系列代表的是“紅色中國”。當然這個紅色是囊括了吉祥喜慶的紅、皇家富貴的紅、英雄革命的紅等等很豐富的意義。而“中園”代表的是“綠色中國”，它的目標是創造一種植根于中國本土的未來城市的理想的生態美學和一種新型的綠色生活模式。通過這兩個鮮明的藝術作品系列，從“紅色中國”到“綠色中國”，都是希望樹立起中國文化的個性和自信，是代表中國觀點的文化創造。

“中園”的四個功德碑廣場上我選擇書寫的“軒轅”、“皇帝”、“貞觀”、“共和”。前三個都是中國歷史上非常具有魄力和創造力的歷史階段，“共和”是今天我們生活的年代，我希望在這個時代里也能形成具有中國個性的文化創造。

★“我的看法是，當代文化一定要參與社會。當代文化發展到今天，娛樂化的傾向很突出。之所以如此娛樂，因為娛樂能夠讓公眾非常容易進入。”

4、如果“中園”這個項目得以在現實中呈現，對您的作品和觀眾之間的關系也是一種新的形式，現在有否落實這個規劃的意向?

谷文達：“中園”簡單說起來是帶有實用功能的大地藝術。一般的大地藝術并不具有實用功能，像克里斯托做的大地藝術，是很純粹的、僅僅提供觀看的作品。而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希望把大地藝術和園林、和城市規劃結合，我也在尋求各方面的理解和支持，爭取把項目呈現在現實生活中。在這個項目里，中國文化元素，精英式的藝術與波普藝術進行某種結合的嘗試，讓作品具有了大眾參與的功能，讓藝術和公眾之間形成更加密切的聯系。

一個雕塑或者一張畫，放在美術館里展出，對那些受過比較好教育的，懂文化的，可能會產生影響，但是除了這些人之外，對其他人來說是沒有關系的。就是我之前所做的“碑林”這樣的作品，也有同樣的境遇。但是“中園”如果能夠作為國家或者城市的主題公園，就可以讓更多的人進入藝術，這是一個可以讓更多普通人與藝術聯系起來的作品。

我的作品與大眾參與的關系，應該從我做的聯合國項目開始，我采集了全世界400多萬人的頭發進行編織，這個項目到今天還在進行當中，最近的一次是在美國的達特茅斯大學的圖書館展出，用染色的頭發進行的創作，將近20公里的頭發編織而成。這個作品可以一直不斷地延續下去，隨著時間的推移，產生了很多新的意義，作品具有開放性，隨著社會的發展、歷史的發展而發展。1996年做的188面世界各國的旗幟，到今天已經200多個國家的國旗，從這個角度看，整個世界呈現出一種不斷分裂的狀態，這是在作品不斷發展過程中產生的新的內容。當然，“中園”如果作為園林實現，相對可以更加深刻地介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并且可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段里不斷影響人們與藝術的關系，這是超越之前作品的。

5、您的作品從“碑林”到今天的“紅燈籠”、“中園”顯示出比較鮮明的脈絡。特別是對中國漢字的觀念運用——谷氏簡詞幾乎貫穿始終，而且作品多在時間上的延續并具有開放的模式，這樣創作手法在當代藝術家里還是比較少的，您自己是如何看待的?

谷文達：我基本上都從時間性的，歷史性的，并且是開放性的角度思考問題并付諸于作品，像聯合國的項目我做了十幾年，碑林也做了十幾年，有種錘煉修煉的意味。從一開始的觀念到現在，我一直在做修正，通過十幾年的不斷錘煉，作品具有了豐富的內涵。對于自己的這一段藝術歷程，也打算做一系列的回顧展進行以下總結。今年秋季大約9月份，在華僑城的何香凝美術館做自己的一個觀念水墨30年回顧展，還要在民生當代美術館做一個70年代到80年代的傳統水墨回顧，然后在北京大學舉行一個國際研討會，這樣形成自己比較完整的藝術歷程回顧。

我的第一個觀念水墨展覽是1986年的時候和《中國畫歷史討論會》一起開的，當時在西安，中國藝術研究院和陜西省美協共同舉辦。同時舉行的還有黃秋園的個展，一個傳統，一個當代。從那時候起，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被世界認可的具有中國精神的藝術家而不單單是一個被認可的藝術家。我一直在想的是，通過自己的創作能夠形成中國的文化或者藝術的現代形象，通過推動中國傳統文化的元素演進為中國當代文化的元素，所以長久以來的藝術項目，都有從這個角度出發的意圖。包括紅燈籠這個項目，雖然燈籠是傳統的，但是它脫離了營造慶典儀式這樣的喜慶氛圍之后，與不同的文化元素進行交流，形成的是新的文化內涵。我們這一代人做的是鋪路石，我從國畫系出來，和其他踏上當代藝術道路的藝術家有所不同。屬于當代藝術領域里的異類。

★這個園林的設計既不是照搬西方，又不是單純的中國傳統，其實是兩者結合之后的新生，所以我說這是中國之園，是我的“心中園”，我希望它是真正中國當代文化背景下的園林。

6、“中園”這樣的公共藝術項目占據了你現階段創作的主要時間，那么從藏家收藏的角度來說有什么影響?

谷文達：這樣的作品如果落實到現實的話就是社會收藏，雖然項目本身的手稿，過程中產生的模型、方案等等可以被個人的藏家所收藏，但從具體的作品來說，是被整個社會收藏了。從這個項目來說，生發這個項目的書法草稿，水墨草稿，包括動畫等等都可以作為收藏的內容， “中園”項目里的《谷式簡詞九號碑》和《中園——水墨與動畫2號》會作為何香凝美術館OCT當代藝術中心“十年公共藝術計劃”的一部分永久收藏。對我而言，收藏目前不是我考慮的主要問題，我想的更多是做成這個項目，而這個項目也是可以不斷發展的，為這個社會提供某些理念。現在考慮的問題和年輕時候考慮的問題不大一樣，年輕的時候可能從個人的角度想問題比較多，個人的藝術怎么發展，現在想的更多的是藝術的責任。甚至不僅僅是用自己的作品為這個社會這個時代留下點什么，更想為社會為時代做些什么，總是希望從哪里得到了就要回報到哪里去。比如說我想在將來做一個水墨的研究中心或者水墨的研究基金，也希望有一天能夠做一個展覽——《中國水墨一百年》，從中國傳統水墨開始一直到觀念水墨。這當然是比較遙遠的想法，一百年水墨不是容易做的，但能夠做的話也算是為社會盡一些責任。

7、您曾經是陸儼少先生的學生，對中國山水畫或者說中國山水有過很深地研究，中國山水畫從來都是寫“胸中丘壑”，是對真山真水的“臥游”，這與中國傳統園林的理想是一致的。今天您來做一個園林的規劃是否可以認為與這樣的藝術經歷有著某種聯系?

谷文達：這個展覽可以說是到目前為止我的整個藝術歷程一個重要印跡。我年輕的時候是從中國的山水畫進入藝術領域，那時候是描寫山水，今天我又回到山水，我是在創造真山真水，并提供給公眾游歷。在我兒時的記憶里，山川非常的神奇。很小的時候，我和祖母坐火車從上海去我的家鄉浙江上虞，經過杭州的時候我問祖母，車窗外黑黑的龐然大物是什么?祖母告訴我是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山，真的很激動!后來在浙江美院作為陸儼少先生的研究生以及之后我在浙江美院國畫系山水專業任教，基本上都是在和山水打交道，這種影響是深入骨髓的。今天我做的這個綠色森林書法與河道書法為觀念意向的《中園》，其實還是這種影響的某種顯現，可以說中國的山水精神、文化精神，五千年文明的自然觀一直伴隨著我。

這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潛移默化，常常是意識不到的一種存在和體驗。我有位朋友也對我說。你的《中園》創意終于將你的山水畫搬到了大自然，成為自然風景中的景觀!所以在我內心其實一直延續著對大自然的驚訝，陶醉與崇敬。這個園林的設計既不是照搬西方。又不是單純的中國傳統，其實是兩者結合之后的新生，所以我說這是中國之園，是我的“心中園”，我希望是它真正中國當代文化背景下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