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李貴君,最強烈的感受是“畫如其人”。在細膩優(yōu)美的繪畫作品背后,他是寬厚有禮的謙謙君子。他措辭文雅,語速不疾不徐,每句話都經(jīng)過慎重思考,盡量表達得精確無誤,甚至連普通話都是字正腔圓,全無一絲油滑的京腔,看得出,是對藝術(shù)有信仰的人。于是,此前預(yù)設(shè)的所有交鋒通通失效,不知不覺中,這成為了一次真誠到甚至有點boring的,充滿感恩與敬畏之心的談話。
關(guān)鍵詞一:女性
Q:您在作品中對女性美的描繪非常令人陶醉,對您而言女性代表什么樣的精神?
A:歷史上很多人畫女性,每個人角度不同。比如庫爾貝,他就喜歡畫從事體力勞動的婦女;達芬奇畫女性,他更多關(guān)注女性的智慧和神秘:拉斐爾的女性形象有一些敏感氣質(zhì),但主要是仁愛和母性。在我眼中,女性相對于男性最大的不同,不是形體上的區(qū)別,而是那種靈秀、敏銳,充滿生命力而又很單純的狀態(tài)。歷史上真正能夠把女性刻畫到能觸碰到人內(nèi)心最纖細的地方的畫家,還是很少。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作品中呈現(xiàn)的女性形象是最敏感的,美妙而又觸及靈魂。這是我?guī)Ыo這世界的東西,是獨一無二的,(沉吟片刻)就像一曲能把人的心弦拉得直顫的小提琴。
Q:對,您的畫跟朦朧詩、小提琴曲都能配上,這中間是有通感的。而您這么鐘愛女性,其中有成長背景帶來的影響?
A:我家里有個哥哥,三個姐姐,小時候我母親、我姐姐都對我特別照顧,很寵我,所以我的童年生活可以說是“掉進蜜罐里了”(笑)。這也可能是我對女性形象格外有好感的一個原因。
關(guān)鍵詞二:生命力
Q:您作品中頻繁出現(xiàn)一些標志性的意象:青春少女,封閉的室內(nèi),還包括花、鳥、貓、魚、樹等等,您是有特別的偏愛還是這些意象都有特定的內(nèi)涵?
A:所有這些東西,人也好,物也好,都不會離開一個中心主題:生命。實際上我是圍繞對生命的認識和體會來創(chuàng)作。借助不同的人和物的組合,能夠傳遞出不同的情態(tài)。一條水里游的魚,和一個人手里拿著的魚相比,情態(tài)就不一樣了。
Q:但您沒有畫老太太、老先生,而選擇了后青春期的少女的形象,其中還是有價值觀的。
A:我是贊美生命的。老太太是生命力正在衰落的狀態(tài),不是生命力最美的形態(tài)。我對生命力是一種由衷的贊美和欣賞,而將它化為了少女的形象。實際上我的畫面中交織著兩種狀態(tài):一種是充滿蓬勃生命力的美好的狀態(tài),還有一種是非常敏感的——未必是憂傷的——靈性的、流動的情感狀態(tài)。這其實是生命力處在上升期的一個特點。
Q:您的作品主人公中大多數(shù)都是少女,但也有極少數(shù)例外,比如那張裸體小男孩的畫。這有什么特殊原因嗎?
A:那是我兒子。我想在他長大之前記錄下最美好的形象。
關(guān)鍵詞三:單純
Q:您為什么不把人物放到外面,放到大自然中去,而始終讓她們處于室內(nèi)呢?
A:我想讓畫面盡可能地單純。我很多畫的背景非常單純,就是一面墻,不喧鬧,整個畫面是很沉靜的,有時甚至是凝重的。但同時,哪怕是一個眼神中微微的靈動和敏銳感,或者是一條飄動的紅絲巾,或者是被風(fēng)吹起的一縷發(fā)絲,又或是撲閃著翅膀的鳥兒,這一絲動感打破了靜止的環(huán)境。這種反襯所帶給觀眾的遐想空間是很大的,也是我希望達到的一種效果。如果到處都是東西,那就太亂了。我所欣賞的畫面是有詩意的,很干凈,很單純的。
我每天都要讓自己處于很單純的繪畫狀態(tài),甚至期望上天來幫我,賦予我比自己更大的能量和氣場。所以我每天畫畫前,要焚香凈手。
Q:這簡直是一種教徒式的虔誠。
A:我對自己的要求是:以信徒般的虔誠之心對待藝術(shù),以戀愛般的熱情對待作品。如果你真的愛畫畫,你就會對作畫的過程特別迷戀,一天不畫會難受。
關(guān)鍵詞四:境界
Q:您給自己設(shè)定的藝術(shù)最高境界是什么?
A:單純和強烈。我要追求的那個境界我現(xiàn)在還沒達到,只達到了一部分。我現(xiàn)在的畫面已經(jīng)比以前的作品傳達的信息要更明確了,更單純了,包括在制作上。每個細節(jié)都要畫到我自己滿意為止。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非常較真的,我覺得在創(chuàng)造上這很必要。
我一直在努力將內(nèi)心體會到的感情表達得更加純粹、更加強烈,要達到這一點,必須讓自己的精神和生活都更單純,就是必須先凈化自己,冷靜地問自己:你真正喜歡的是什么?接下來就是持續(xù)在這個領(lǐng)域里面,不斷嘔心瀝血。
有些構(gòu)思甚至是夢中得來的,一覺醒來,突然有個畫面進入腦海。這個說來好像很玄,但所謂靈感,其實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個瞬間,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特別可貴,又特別難獲得的東西,是一種用心凝聚成的一種力量,到一定階段就突破了。
Q:您覺得寫實油畫和攝影作品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
A:比如說一雙真實的手擺在這里,它的色彩和視覺的感受遠比圖片中的手要豐富得多,通過油畫傳遞出來,真實、細膩的感覺更多。而如果圖片是一塊光滑的石頭,那么好的寫實油畫就是一塊美玉,質(zhì)地的不同造成的區(qū)別是巨大的。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因為我希望給世界帶來的是美玉,讓人們見了一面就能記住,能打動人心。所以我現(xiàn)在是全力以赴、嘔心瀝血地在努力。
Q:有人說寫實油畫幾百年來,在技術(shù)上已經(jīng)被大師們帶到巔峰了,現(xiàn)在留下的創(chuàng)造空間很小。您贊同嗎?
A:我覺得這是對寫實繪畫的淺薄認識。大師也臨摹畫作,但他不是要讓自己完全像另一個人,他是要對畫理、對藝術(shù)價值有更本質(zhì)的認識,而方式完全是個人的。你要按照委拉斯貴支的辦法畫,永遠也畫不過委拉斯貴支,這是肯定的。沒有人限制你的方法,只限制你的好壞。
Q:您覺得寫實繪畫留給自己的空間很大?
A:當(dāng)然了,非常大。我還大有可為(笑)。
李貴君對待生活也像對待藝術(shù)一樣精細。采訪結(jié)束后,他帶著記者參觀了自己的工作室,其中有乾隆時期的木床、桌椅,還有各種品牌的洋酒收藏,據(jù)說他在家中還有頂級的音響,用來播放他鐘愛的古典音樂。他坦言自己的生活是罕見的順利,沒受過什么挫折。富足且安寧的生活背景,對于一位藝術(shù)家,也許反而是危險的,也更容易讓人質(zhì)疑其作品的深度。幸運的是,他善待了自己的才華和好運,將他所感知的世間美好情感,用藝術(shù)的方式回饋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