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簿里的玄機

曉黎拼命抑制打電話查崗的沖動，雷蒙在門口說的最后那句話在她耳邊回響：我不是討厭你，我是不理解你為什么喜歡跟我分享一切！

深夜短信

曉黎換上了新買的蕾絲睡衣，孫雷把可調(diào)光的燈旋到最暗，臥室里瞬間多了夜的浪漫氣息。半年時間，足夠他們對彼此熟悉得如同自己，沒有半點兒新鮮神秘，得靠制造氣氛搞點新花樣才能恢復(fù)到剛在一塊兒的生猛勁。

“嗡嗡”，是手機收到短信的震動聲。孫雷懶得理睬——

同事或哥們，有事會給他打電話，誰會無聊到深更半夜發(fā)條短信騷擾他？

曉黎卻從床頭柜摸過手機，“發(fā)件人，陳美？陳美是誰？”

她按下閱讀鍵。短信內(nèi)容無聊至極，讓收件人立刻轉(zhuǎn)發(fā)二十人，照辦就交好運，不照辦就會倒霉。孫雷剛剛勃發(fā)的激情像海水退潮，勢不可擋。陳美才進公司兩周，看上去挺機靈的小姑娘，想不到會給他轉(zhuǎn)發(fā)這種垃圾短信。

他“嗤”一聲，動作很大地奪過手機，關(guān)機，把它扔到一邊。他生氣，不爽，表面看來他是生陳美的氣，說到底，卻是對曉黎敢怒不敢言。

老婆習(xí)慣性地理所當(dāng)然地翻看他的手機時，有塊石頭堵過來，直接抑制了他的荷爾蒙分泌。

熱戀時他喜歡跟曉黎分享很多私人的東西，彼此的QQ，彼此的朋友圈，他們甚至聯(lián)名注冊了博客，恨不得全世界都來分享他倆的甜蜜。

他們覺得這代表著親密，是愛，時間久了，分享一切，就成了他們之間的習(xí)慣。而習(xí)慣這東西，一旦想改變它，肯定會遇到點兒麻煩。倘若孫雷說，曉黎，請你不要隨便看我的手機短信，曉黎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

也許她會懷疑：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許她會發(fā)怒：你不愛我了？

電影電視里，都是這樣的橋段。而藝術(shù)是來源于生活的。

所以還是算了吧。孫雷寧可生悶氣。只是這大好良宵被這手機短信給毀了，前戲了許久，孫雷還是沒法進入狀態(tài)。

無聊周末

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床上，吃過了早點又睡了回籠覺的孫雷，渾身慵懶，舒服得不肯起來。眼睛閉著，卻能感到有人在看著他。

睜開眼，果然迎上曉黎笑盈盈的俏臉。

坦白說，哪對夫妻對彼此是百分之百滿意？也許是為了昨晚的表現(xiàn)內(nèi)疚，也許是吃飽睡足后精力充沛，總之，堵在胸間的那塊石頭不翼而飛。孫雷朝曉黎色色一笑，甜言蜜語誘她上床，兩人把昨夜沒做完的功課補了個完滿。

“我跟盈盈約好了，下午咱倆去她家打強手大富翁，晚飯就在她那兒蹭了。”曉黎在午餐桌上宣布他們的周末安排時，孫雷齜牙咧嘴。想到要跟盈盈那位文藝腔厲害的建筑師雷蒙共度整個下午和半個晚上，他的牙都要酸掉了。

結(jié)婚以來，不，是跟曉黎認(rèn)識以來，孫雷的周末、節(jié)日，統(tǒng)統(tǒng)交付給她處置。除了公務(wù)，除了正常頻繁回家見父母，孫雷就是曉黎的跟班。陪她逛街，陪她見朋友，陪她回娘家，陪她干這干那。

人人都說：呀，你們感情真好，這么黏的！曉黎很吃這一套。

她的一些女友，有的嫁給富二代，有的嫁給了金領(lǐng)，曉黎根本不眼紅，挽著孫雷的手臂在他耳邊私語：錢夠花就行！她們有錢陪著，我有老公朝夕相伴形影不離，你說誰更幸福？

于是孫雷屈服了，乖乖地陪老婆。誰叫他既沒有錢又沒有多么偉大的事業(yè)呢。

上司來電

有時孫雷甚至?xí)w慕尚未結(jié)婚的老朋友，比如王健。王健結(jié)束上段戀愛后一直開空窗，不曉得是妒忌還是當(dāng)真，王健總喜歡揶揄他：整天跟老婆膩在一起，不覺得憋悶嗎？

王健是他們這幫兄弟中最熱情調(diào)皮的一個，知道孫雷被老婆管得緊，隔個星期還是會打電話約他出去聚一聚。即使碰壁，也堅持不懈。

孫雷對曉黎的周末安排提不起勁兒，在沙發(fā)上磨蹭著不想動。手機狂震起來，孫雷還沒起身，曉黎搶先一步?jīng)_過去，看看來電顯示，大聲呼他：“你們汪總打來的，還不快接！”

“嗯嗯，好好，我馬上來。”口氣恭順，表情卻很不耐煩，扔下手機，“不去！要我去鑒定一個客戶的貨物損耗。就這點破事，星期一做也來得及，干嗎非要占用我的休息日！”

“去吧去吧，領(lǐng)導(dǎo)交代的事，趕緊去辦！我自己去盈盈家，你忙完了跟我們會合。”曉黎雖然愛撒嬌又有些霸道，卻是講道理分得輕重緩急的人，她比他著急，取出衣服讓他換上，還送他一個香吻。

戶外陽光燦爛，孫雷內(nèi)心雀躍。哪有什么上司來電！前天，他在手機電話簿里輸入王健新?lián)Q的手機號碼時，一不小心設(shè)置成了上司汪總的名字。原本是一次手誤，正要修改時，他靈光乍現(xiàn)，就讓這錯誤存在了手機里。

果然，王健的電話如期而至?xí)r，愛看他手機的老婆上了當(dāng)，此汪非彼汪，他卻獲得了跟朋友們痛聚一場的自由時光。

哥們幾個聚在一起，無非是吹牛喝茶外加打幾圈衛(wèi)生麻將，不比玩大富翁游戲更高級。玩什么不要緊，要緊的是跟誰在一起玩兒。反正撒謊的不是孫雷，而是他的手機電話簿。想到這一點，孫雷得意洋洋。

閨蜜的作用

曉黎按了半天門鈴，也沒人理睬，正擔(dān)心著，雷蒙背著筆記本抱著大紙箱開了門，朝屋里怒吼一句，揚長而去。屋內(nèi)一片狼藉，是硝煙未盡的戰(zhàn)場。不用問，小兩口吵架了。

“不，不是吵架，這次我倆玩完了。”盈盈聲嘶力竭地宣判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

導(dǎo)火索是一個QQ密碼。雷蒙在QQ農(nóng)場種的菜熟了，盈盈心疼那些昂貴的虛擬楊梅被偷，上網(wǎng)幫丈夫收菜。密碼是早就“看”熟了的，她原本也無意窺探什么。偏偏一上線，QQ好友同事分欄里程工的頭像閃個不停，平淡至極的問候語，連發(fā)了五六次。

盈盈覺得好笑，順手點開他們的聊天記錄，一看之下，肺都要氣炸了。

盈盈曾在雷蒙單位里見過程工，那位木訥老實的理科男，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的身份安全穩(wěn)妥，竟被人別有用心地把前女友的備注姓名修改成了他的名字！洋洋灑灑十幾頁聊天記錄，前面是對舊情的追憶，語氣熱烈，感情充沛，直到后來，雷蒙才不理不睬，全是對方自言自語。

盡管如此，盈盈依舊怒火滔天。想到雷蒙跟“同事”追敘舊情時，她傻乎乎地坐在他身后，以為他正在與人討論圖紙上的某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那種被欺騙的羞恥感讓她欲罷不能。

撒謊的人是雷蒙，被戳穿的人是雷蒙，奇特的是，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雷蒙，氣場比盈盈強大。偷看聊天記錄，侵犯隱私，不尊重他人，一頂頂大帽子扣在盈盈頭上，最后連曉黎也被卷進他倆的戰(zhàn)火。

雷蒙早就厭倦了周末跟盈盈守在一起，尤其厭倦兩個大男人因為女人的關(guān)系被迫談笑風(fēng)生，其實是相看兩厭。

“他為什么要騙我？騙了我還理直氣壯！他根本不愛我，厭倦了這段感情！”傾聽，同仇敵愾，安慰，討論，最后的環(huán)節(jié)，是批評盈盈的做法欠妥，需要及時修正。閨蜜的作用總在對方最困難的時候彰顯。華燈初上時，盈盈的情緒看上去平靜了許多。饑腸轆轆的兩個人，在一家餐廳里吃過熱干面，這才揮手告別。

整個下午，沒有孫雷的消息。曉黎知道他是公務(wù)纏身，但沒有想到公務(wù)會延長到黃昏時分。

曉黎拼命抑制打電話查崗的沖動，雷蒙在門口說的最后那句話在她耳邊回響：我不是討厭你，我是不理解你為什么喜歡跟我分享一切！

也許孫雷也討厭事事向她匯報，也許孫雷也不喜歡周末跟她和她的閨蜜、閨蜜的丈夫在一起，也許孫雷也會對她撒謊有事兒瞞著她。誰知道呢？曉黎忽然對自己和孫雷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了懷疑。

意外決定

胡亂吃過打電話叫來的外賣，四個男人繼續(xù)他們的麻將大戰(zhàn)。王健很開心：“今天真是爽，沒有一個人的老婆打電話來催。”

像是嘲笑他高興得過早，孫雷的口袋里振動不停。王健微笑，在唇邊豎起手指，大家立刻鴉雀無聲。豈止是無聲，簡直像是孫悟空施了定身術(shù)，一動不動，不洗牌，不起身，全是一副傾耳傾聽、靜候電話結(jié)束的怪模樣。

“還沒完事，跟客戶在開會討論賠償細節(jié)呢。”電話一放，麻將聲嘩啦啦響起，大伙兒嘲笑戲謔，猶如同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剛剛共同防御過某位強敵的侵襲。

從七點到九點，除了王健，其他三人的電話輪番響了一遍，這樣的防御演習(xí)也就上演了三遍。

九點過十分，曉黎的電話第二次打來時，孫雷已無心戀戰(zhàn)，溜出來一整天，因為撒謊而產(chǎn)生的內(nèi)疚感，像戶外不知何時升起的霧氣，越來越濃了。

“還沒談好嗎？”靜謐的房間里，曉黎溫柔而帶著擔(dān)心的詢問聲，清晰悅耳。孫雷剛想回說馬上就好，桌對面的王健，手微微一動，不當(dāng)心，輕撞了一下牌。“啪”，僅僅是一張牌倒下了，孫雷卻覺得這聲音如響雷在耳。

“你——你到底在干嗎？”曉黎提起來的嗓音讓孫雷忐忑不安，就憑她那股子聰明勁兒，一定，準(zhǔn)是，絕對，猜出了他在干嗎。

急急收錢，倉促散場。回家路上，孫雷替自己編了一份滴水不漏細節(jié)豐富的“處理貨物損耗賠償”的工作報告。

老婆大人卻一個字兒也沒追問，只是淡淡地表達了對他晚歸的關(guān)心。編好的故事，一時半會兒沒有講述的必要，孫雷只好做出無限關(guān)心老婆的姿態(tài)，問她今天跟閨蜜的聚會如何。

“還不是老樣，吃飯喝茶聊天看電視。以后我們女生聚會你就別去摻和了，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誰樂意跟你天天膩在一起！”

孫雷不信老婆會在他撒謊撒歡又基本露餡之后做出這樣一個決定，心虛納悶之下，竟不知如何應(yīng)答，只好先溜進衛(wèi)生間回避。

洗好澡出來，曉黎在客廳里跟人打電話：“無論怎么說，撒謊騙人總是不對的。知道別人在撒謊，但也不必急著戳穿。你說對不？”

孫雷腳軟了一下，慶幸剛才在衛(wèi)生間里自己把手機電話簿做了修正。他悄悄溜進臥室，合眼假睡。

醒來，已是陽光明媚的清晨。

（選自《女報·魅力情感》201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