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沒有消滅你的東西,會使你變得更強壯。這便需要有異乎常人的勇氣和思維。
半個孤兒、刺骨的貧困、失敗的生意初體驗,你是否比他擁有更悲慘的童年和青少年?
當以上境況擺在你的面前,你會做出怎樣的決斷?感嘆命運不公還是下決心改變?
少年許家印的第一個對手,就是那個時代下如錐刺股的貧困。而不甘心與貧困為伍一生的他,心里已種下了一顆“逃離”農村的種子。當機會突然來臨時,他抓住了。
少年的今天
總部位于廣州的恒大,2004年向中國的二線城市派出員工100多人,開始進軍全國;2006年4月,與高盛銀行簽訂境外上市的合作協議,與國際資本聯姻;2009年11月,恒大地產在港交所掛牌上市,以超過700億元的總市值,成為內地在港上市的最大非國有企業。
擁有大約七成股權的許家印,也由此一夜成為內地當時的新首富。
對于財富的夢想,每個改革的時代都具有兩面性,它擊倒了一些人,成就了一些人。這一點,在中國急遽變遷的30多年里,尤顯突出。
許家印,就是屬于這個時代所造就的人,他可以被看成是中國30年發展史的一個縮影,也可以歸結入同一時代企業家的拼搏路徑。
原來我們說,認識個體的命運,要先認清其所處的時代。然而,當我們都處于同樣時代,當我們都生于同樣的環境,認識個體的命運可能就需要更多結合個人性格以及生命經歷。
生于河南周口農村,學于武漢鋼鐵學院,初起于國企舞鋼,磨礪于特區深圳,最終在廣州帶領恒大地產闖蕩中國。這期間,除了改革帶來的各種機遇,橫亙在奮斗者許家印面前的還有座座大山——兒時的至貧、社會未進步前的蒙昧、體制改革前的僵化以及國際資本市場的險惡。
然,尼采說:那些沒有消滅你的東西,會使你變得更強壯。這便需要有異乎常人的勇氣和思維。
公眾場合的許家印總是在儒雅地微笑,但在笑容背后,是他把握命運的強悍意志和奮力搏殺的決絕。他的人生辭典里,或許很難找到畏懼、安逸,有的只是向困境說“不”的慣例。成功和榮耀,幾乎是他的最大嗜好和療傷良藥。
恒大的一位合作伙伴曾說:“在中國的公司中,沒有一家的執行能力能超過恒大。”這話有些武斷甚至會遭到其他公司反駁,但有個事實不得不說,恒大董事局的一個指令,在半個小時之內就能傳到南在海口、北在長春的最基層。
恒大的高管們早就習慣了在凌晨接到老板的電話,了解許家印的人對他的成功有一個字的評價:拼。這個“拼”字,帶著地產江湖的氣息,也點出了許家印的奮斗姿態。
而我們的探秘歷程,正起于他奮斗的初始地,河南太康。
在這塊中原的黃土地上,曾輸出過草莽英雄吳廣,也養育過清俊詩人謝靈運。在這里,那個自幼缺乏母愛的倔強男孩,與現在動輒捐款數億的“中國十大慈善家”之間,有著怎樣的內在關聯?那個曾在當地嘗試販賣石灰做小生意的少年,又有什么樣的商業因子在當今首富的身上延傳?
半個孤兒
河南省周口市太康縣高賢鎮。許家印的老家。
還不到1歲,一個對許家印影響巨大的事件遽然而至——母親得了敗血癥,因家貧無錢就醫,匆匆撒手而去,許家印從此成了“半個孤兒”。
一個私下場合,許家印曾坦言,自己性格中的獨立和倔強,可能與從小就缺少母愛有關。“你們這些從小有母親看著長大的人,多幸福呵!”很多次,望著年輕的下屬,許家印都這樣感嘆。
照看許家印長大的是奶奶。奶奶會做酸醋,空閑時就會到集市上賣,貼補一些家用。價格很便宜,一瓶一兩分錢。生意雖微薄,但一年下來也能攢下買一兩斤豬肉的錢,這些肉放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冷藏或者鹽腌,只有在春節時才舍得燉,能吃上兩個月。
奶奶很高壽,活到96歲才安然逝去。那一年,許家印的恒大地產已步入了高速發展期。
現在,幾十年的許家老房因年久失修,已破敗得厲害,北面墻壁有著一道巨大的裂縫。正房屋內的東南角,現在還有一張簡陋的小床,那正是當年許家印的睡覺之地。床長不足兩米,寬約60厘米,由七八條木條拼接而成。
這就是許家印離開黃土地之前的夢想孕育之地。無數個夜晚,學生時代的許家印就坐在這張簡陋小床上,在小煤油燈搖曳暗淡的燈光下攻讀。
現在許家的房子已無人居住。院子里兩棵粗壯的榆樹,已有40余年的樹齡,仰頭望去,冠蓋如云。
那時的豫東地區極度貧窮,十年有九年澇,歷史上很多人被迫離家討飯,曾出現不少“乞丐村”。許家印就讀的小學,其實就是幾間破草房,課桌是用黃土夯就的泥巴臺子,這種簡陋的“桌子”非常長,一張能坐下七八個孩子。“黑板”則是由水泥制成再用黑炭染黑而成的。碰到落雨天,外面下大雨,課堂里下小雨,到處都是爛泥。
如果說許家印在幼年時期就展現出商業天賦,這有點夸張了。其實,他少年時做的一些販賣石灰、蘋果類的生意,更多的是擺脫貧困的本能反應。
大幾歲的堂兄許家讓,曾和許家印一起嘗試做生意賺錢。那時,販賣是當時農村比較通行的“打工”方式,比如把石灰、煤炭、大米、稻草等物資從一個地方運到另一個地方,賺取其中的差價。這種“打工”的方式不需要很多成本,但需要體力。拉一趟,也只能賺幾塊錢。
看到很多人都去,高中剛畢業的許家印也動了心思。盡管老奶奶不同意,許家印還是去了。他用的是單人在前面拉的兩轱轆拖車,下山的時候,這種拖車要使勁往后壓才能控制速度,但他沒經驗,下坡的時候只會拼命往下跑……結果是人倒車翻,販賣的石灰也撒了一地。許家印坐在路邊,既無助又心酸。
這是1974年,許家印人生中的第一單生意。
與他交往頗多的老同學高正富透露,許家印上大學后,因為家庭依然困難,他還曾跟幾個同學合伙,計劃運一車家鄉的蘋果到武漢賣。當時都是用袋子裝,而不是現在的紙箱。還是因為缺乏經驗,蘋果還沒運到武漢,就已經腐壞了。結果可想而知,“做本錢的錢都是借的,全賠了!”
司機、保安、淘糞工
那年月,村子里如果有誰去過一趟太康縣城,都是一件頗自豪的事情。許家印在18歲之前,只去過一次,還是由初中學校組織,他和同學們撒開腳丫子走了40多里地,來回花了兩天。學生窮,學校也窮,沒有地方住,一群孩子就在馬路邊躺下將就了一夜。
也正是這次縣城之旅讓許家印見識了城鄉之間的巨大差距,逃離農村也從此成了這個中學生最熱切的人生理想。
憑著一家人省吃儉用,許家印一直讀完了高中。當時學校有半年時間學工學農,急于“逃離”農村的許家印,開始學習開拖拉機,他的樸素邏輯是,駕駛是一門技術,有了技術,就有改變命運的可能。為了得到這個崗位,他甚至還請村長書記喝酒。直到現在,他還記得拖拉機“吸壓爆排”的工作原理。
鄰居的舅舅,在周口市公安局工作,這人當時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公安局里工作,那該是多大的官啊!”許家印大著膽子給他寫了封信,信中大意是,想請您幫幫忙,在城里給自己找臨時工。在那個年代,臨時工一個月能掙10到15塊錢,是個讓人艷羨的美差。但此信寄出之后就石沉大海。
“那時候還是太單純了啊。一個農村孩子隨便給人寫封信,怎么就可能找到城里的工作?”許多年后,許家印如此感慨。
無奈之下,他又待在農村干了兩年農活。這兩年里,他幾乎做遍了所有的農村工種,下地鋤田,開拖拉機,甚至在生產隊里挖大糞。因為文化程度高,他被重用協助生產隊隊長的工作,人家都不愿意干“掏大糞”這個活,他就要做表率。掏了以后,用桶挑到糞池里,做肥料。
他還做過農村里的保安,那時候叫“大隊自保員”。幾十個人,住在大隊部的房子里,在地上鋪上草,弄個通鋪,就在那睡。平時負責維護村里的治安,誰家的豬羊把別人的田地搞壞了,就要抓回去。
直到現在,許家印看到公司里的保安,就如同看到當年的自己。一位公司高層對記者說,在地產圈里,恒大保安的待遇是最高的。
當然,這都是后話。
一直想逃離農村,在村子里當過駕駛員、自保員甚至淘糞工的許家印,直到1977年才等到把握自己命運的機會。
改變命運
1977年,許家印聽到恢復高考的消息,馬上興奮地報上了名。不過,因為時間倉促,準備不充分,這次他沒有考上。
第二年,許家印花了5個月的時間準備,回到高中的學校復習補課。因為回校復習的學生太多,學校沒有住宿的地方,許家印就通過個人關系在學校附近的拖拉機站找到了一間破房子,拿了一床滿是補丁的被子住了進去。
零下15℃的冬天,北風從早已破碎的窗子灌進去,凍得人瑟瑟發抖,他用紙糊了糊,硬是挺了過去。
吃得更差。每周背一筐地瓜和地瓜面餅,一瓶子鹽,里面切一點蔥花,再滴上幾滴小麻油——這就是那個冬天他吃的“菜”和“湯”。
現在的學生已經很難想象這樣的場景:上課前把自己的饅頭和餅子放在食堂,這堆飯食會被放在一口大鍋里統一加熱。學生下課后,都能找出自己的那份吃。
許家印記憶里最深刻的一個場景,是自己帶到學校的饅頭和地瓜餅,過了3天就變霉長毛了,即便這樣他還是舍不得扔,洗掉霉點以后繼續吃。由于營養不良,高中畢業一米七六的許家印,體重只有90斤。
1978年,許家印終于如愿考入大學,在人口達1000萬的周口市,他的成績位列前三。他也收到了父親允諾的一份珍貴禮物——梅花表。十年前的一個晚上,還在讀小學的許家印突然對父親說,如果自己能考上大學,能不能送他一塊當時很時興的梅花表?為了激勵兒子,父親咬牙應允。
這一年,許家印并不是一個人在奮斗。
財經作家吳曉波在《激蕩三十年》中記錄了“1978”這個龍門陡開的年份:沈陽鐵路局的工人馬蔚華考入了吉林大學,21年后他出任招商銀行行長;北京的中學教師段永基考入北京航空學院,后來成為IT界的風云人物;廣東惠州的李東生則考入華南理工,后來他掌舵了TCL;而日后同為地產大鱷的王石,當時還在南方小鎮深圳翻著一本已經破爛的《大衛·科波菲爾》。
時代已在他們背后,敲響了振聾發聵的前進大鼓。
(選自《南都周刊》2010年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