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圍了上來,一張張驚駭的面孔。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明白了。
年近四十歲的阿偉最近紅光滿面,滋潤得很。熟識的人遇見他總不忘記招呼一句:“阿偉,何時做爸爸?”
只一句話又添了他的紅光,他總是笑答:“快了快了,過幾個禮拜就進醫院待產了。”
結婚五年的妻子終于懷孕,阿偉成天樂成一朵花。
這日又加了薪,連老板都贊他:“最近紅星高照嘛,不請客喝酒樂樂兄弟們,小心一個人捂出紅疹子!”阿偉一笑,自然出手大方。說是兄弟酒,去的全是阿偉的上司。幾個經理浩浩蕩蕩進了夜總會,卸下道貌岸然的外衣,個個摟著妖嬈的舞小姐,鬧騰得好不歡愉。
阿偉竊笑,同為男人,他太了解如何哄得上司開心。
坐久了終也耐不住寂寞,自己也拉過一個迷你裙的妞兒,小姐嬌笑著滾進他懷里。幾個上司笑成一片:“守了8個月的活寡,現在要爆發了咯!”他輕輕一笑罷了。
他再愛妻子,終究是個男人,怎么忍得住。
在賓館里沖了全身,洗去一身的廉價脂粉味。把錢壓在煙灰缸下,不貴,才200元而已。只是久經風塵的女人,一身騷味,激情時分還可以,事后想想竟有些惡心。他最后看一眼床上仍然酣睡的女子,半掉的妝容再也遮蓋不住青春的流失,他皺眉,摔門離開了。
回到家是午夜3點,妻為了肚子里的娃娃早早就睡了。他小心翼翼躺在妻的身畔,月光下妻的臉微微有些浮腫,是懷孕女人的特征?還是成天的老母雞湯堆出來的?還有那從鼻梁處蔓延到兩頰的,妻曾經告訴他那叫妊娠斑。
妻搖著他的胳膊說不許嫌棄她,妻撫著肚子:“難看了,也都是為了我們的小鬼頭。”
正想著,妻醒來了。她懶懶地想翻過身,又礙著隆高的肚皮,于是深深擰著眉毛。阿偉適時扶上她,讓她微微坐起。妻擰開床頭的一盞小燈,光打上她的臉,臃腫的輪廓像陷入一堆光暈。
妻問:“怎么這么晚回來,不知道我一人睡覺好寂寞!”
他苦笑,懷孕8個月,一人睡覺和兩人睡覺又有什么區別。但他只說:“應酬而已,還不是為了孩子的奶粉錢。”
妻嬌斥道:“我寧愿不要那奶粉錢,做丈夫的成天不在家,我一人孤獨,生下個怪胎怎么辦!”
“哪會,我的妻如此美麗,孩子像你一定漂亮!”他奉承道。
妻笑了:“現在這副鬼模樣還算好看,你肯定騙我!我非但不信你這滑頭,還懷疑你是不是背著我出去打野食了。”
他尷尬下,沒有顯在臉上:“我又怎么敢對不起你?”
“我不信,讓我聞聞!”懷孕的女人最是多疑,她湊上來,使勁吸著鼻子,阿偉自信她什么也聞不到。
“再讓我看看!”她又要求。
阿偉暗自慌神,不知那風塵女有沒有在身上留下什么不堪的痕跡。他推搪:“你別動來動去的,傷了胎氣!”
“我不,就要看看!”她把臉一橫,懷孕的女人,最是蠻橫。
她硬是湊上了身,伸手去脫阿偉身上的睡衣。阿偉扭不過她,一邊配合著,一邊自求多福。都說他最近紅光高照,他默念著,但愿不出岔子。
妻看了前胸,又借著燈光看了后背,沒有抓痕,也沒有牙齒印,她很滿意。她嬉笑著幫丈夫拉上睡衣的袖子,忽然奇怪地叫了一聲。
“咦?這是什么?”
阿偉心一虛,聲音都顫了:“哪里?什么啊。”
妻指給他看:“這里啊,手腕上怎么有條紅痕啊!”
阿偉低頭看,果然。在右手的手腕處有一道細長的紅痕,橫過整個手腕。像是被線勒到的,嚴重點又像是自殺后留下的痕跡。阿偉稍稍詫異,雖然只是個小傷口,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弄上的。
他狐疑著,妻又開口了:“那么不小心,怎么總是弄傷自己啊!”她咯咯一笑,忽地溫柔地抱著他:“都快是做爸爸的人了,還那么不小心!”
他舒一口氣,知道盤問的危機已經過去。他也伸手擁住妻,只是目光落在右手手腕上,目光陰晴不定。
第二天上班,他依舊精神抖擻。今天是他加薪后的第一天上班,同事不論真心與否都會來上句:“恭喜啊!最近紅星高照嘛!”
聽多了,他自己更是高興。
接過秘書的文件,秘書小姐也看見了他手腕上的紅痕,問:“老板的紅星,可是照得手腕都紅了呢!”
他一笑,目光跟著年輕迷人的秘書好久,才又回到手腕上。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到是什么時候弄上的。仔細看,傷口還不淺,艷艷的紅,怎么比昨晚的樣子更紅了幾分?
他揉了揉眼,又湊近觀察。的確是更紅了幾分,想必是睡相不好壓紅了。淺淺割開了的皮肉,有些表皮還外卷著,耷拉著。照理說開始痊愈的傷口應該是暗紅色的,阿偉越想越不明白。干脆置之不理。
下班后,上司又勾搭上阿偉:“怎么,今天還HAPPY去嗎?我請客。昨晚的女人怎么樣?”
阿偉笑笑:“風塵女人,也就那么回事!”
上司挑了下眉毛:“小子要求那么高,有膽子去搞良家少女啊!”
阿偉只得賠笑:“哪敢哪敢。”
最后還是一起上了夜總會,一夜的狂歡。只是阿偉的興致淺了不少。
舞小姐扭著身子蹭著阿偉:“先生好冷淡喲!”說完還遞上一杯酒,“我很渴,不如你喂我啊!”斜瞇著美眸湊了上去。
阿偉遲疑,杯子沒接穩,酒撒了出來。金黃的酒汁一半落在舞小姐的裙子上,一半撒在阿偉的手上。
舞小姐正想惺惺作態地嬌叫幾聲,卻是阿偉先一步大叫了起來。
“啊呀!”阿偉忽然疼得滾到了地上。他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慌了神,他回過神智,才發現自己已不自覺地緊緊捂住右手手腕。
他倒吸一口氣,松開手,酒水撒在紅痕上,皮肉如化學反應般,漲起了惡心的膿包,連成一線,鼓脹而丑陋。阿偉愣住了。他從未想到,這紅痕是如此嚴重的事情。
人們圍了上來,一張張驚駭的面孔。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明白了。
妻明顯發現阿偉變了。
他跑去看醫生,皮膚科外科內科看了個遍,通通沒有結果。中醫西醫都束手無策,那天翻起的膿包絲毫沒有消退的征兆,鼓得越發地大,輕輕一撓就破了,飛濺出一包血水,好生惡心。
上司體恤他,準他的假:“早些回來上班,沒了你,少了個人欣賞小妞。”他賠笑,不太自然地牽動嘴角。
手腕爛得厲害了,于是阿偉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他常常瞪著潰爛的手腕,眼神漸漸猙獰,像是瞪著一個索命的劊子手。
紅痕漸漸演變成一道紅黃交替的粗線。每每上藥包扎都是疼得他眼淚滾滾,還不停地出膿水,紗布根本包不得,只得暴露著,傷口便更囂張地潰爛著。黃黃的血水,悲傷的眼淚般流淌不息。
短短的日子,阿偉越來越驚恐,五官扭曲成了畢加索的油畫。
妻擔心,問他:“你到底記不記得究竟怎么弄傷了自己?怎么會爛成了那樣?”
半癡狂的阿偉鐵青著臉回頭看她,終是一語不發,手微微顫抖。他其實是想起來了,那段經歷,怎么會忘記。
“再去看看其他的醫生吧!”妻鼓勵他。
他不答,良久,又叫喊道:“是我錯,是我錯!”
妻不明白,又不敢多問。
阿偉忽又兇狠著臉抬頭看她:“也是你的錯!也是你的錯!”說著,不顧妻的大肚子,一把推開她,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他開電腦,查閱近一兩個月所有的社會新聞,忽然面如死灰。
良久良久,妻見他不曾出過房門,又擔心起來。她敲門,沒有反應。拖鞋忽然是濕濕的黏黏的,她驚恐,幾乎叫出聲來。
房門縫滲出血來,像個有生命的小湖,蔓延出來,濕了她的鞋。她幾近暈厥,趕緊找了鑰匙把門打開。阿偉倒在地上,死灰的臉,不跳的脈搏。
手腕,手腕。妻呢喃著,終于暈過去。
阿偉腫爛的手腕,裂了開來,跌落在一邊。切口整齊,像是一刀生生砍下。阿偉失血過多,沒有救。
男人好色,也是無藥可救的。
妻沒有注意到,阿偉的電腦屏幕始終閃爍著,他最后瀏覽的新聞,一條悲慘的社會新聞。
×月×日,少女××于家中自殺身亡。
據知情者透露,該少女曾于家中割腕自殺多次,均被家人救起。右手手腕傷口處早已腫爛不堪。這日少女家人疏忽,少女干脆自斷右腕以求一死。
而該少女自殺的理由,據說是因為一個月前于深巷被歹人強暴,兇手至今杳無蹤跡。
誰說阿偉無膽子搞良家少女。
他說過,再愛妻子,自己也終究是個男人。
那次在巷子里他劫持了她,她拼命反抗,像是垂死的小鳥,激起他無限的熱情。少女痛哭,嘴被他的手堵著,她雙手胡亂打著,指甲在他的右手腕劃下一道淡淡紅痕。注入了怨恨,等待發酵的詛咒。他卻更興奮,失去了理智。他抓著少女的頭向墻壁撞去,少女軟軟垂地。
他從此不再熱衷風塵的味道。嘗過一次,回味無窮,才有動力繼續耐著妻子懷孕的苦惱。
只是他不知道,風流一次,代價太大太大。
(選自《詭異錄》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