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生于1983、1985,或者是1986年。她拿過卻又失去奧運銅牌,得了“體操運動員的不治之癥”,做了8次手術,干過月薪千元的臨時工,為真假難辨的藥做過宣傳。
董芳霄發現,她已經弄不清自己的年齡了。
她的博客顯示她生于1985年,母親則堅持是1983年,而國際奧委會卻認為兩者都在“說謊”,她是生于1986年。
這幾個爭持不下的數字讓她付出沉重的代價——被收回2000年悉尼奧運體操女團銅牌并取消大部分國際大賽成績。這意味著,昔日“東方靈鹿”現在只是一個曾經練過體操的股骨頭壞死病愈者。
一切回到原點,甚至更糟糕。
獎牌背后
董芳霄4歲被送進了體操幼兒園。她出生于唐山一個破敗的工礦大院,一家三口擠一個40平方米的單元。
董芳霄就這樣開始了忙碌而無趣的童年。父母對她有兩個期望:一是痛的時候要笑,二是要拿奧運冠軍。1996年,這兩點特質被時任國家隊女隊教練的王策群所欣賞,董芳霄到了北京。
董芳霄開始成為一個訓練機器。“她每天早上8點進去,晚上8點出來。”王策群回憶,“一個枯燥單調的動作要重復上百上千次。”
“年齡”成為她的人生關鍵詞,還要在多年之后。在此之前的歲月中,“與傷病作斗爭”,“不怕犧牲,為國爭光”這些現在看來帶著血淚的大詞才是她的人生主旋律。
1998年,已是國家隊隊員的董芳霄開始感到髖部不適,打了第一針封閉。在崇尚“輕傷不下火線”的中國訓練營,“喊痛”與“勇敢”是成反比的。
此后幾年內,董芳霄又打了幾次封閉,舒緩尚未發現的股骨頭壞死病癥。這是一種體操運動員易得的不治之癥,由大運動量壓迫碰撞股骨頭所引起。
董芳霄以靈巧輕盈著稱,1998年全國體操錦標賽嶄露頭角,次年獲天津世錦賽銅牌。她被視作新一代國家女隊主力隊員,并有望成為繼名將劉璇之后的體操女隊又一領軍人物。
2000年悉尼奧運會是董芳霄運動生涯的巔峰。她和隊友楊云、劉璇、奎媛媛、凌潔和黃曼丹通力合作摘得女團銅牌。她在隨后的世界杯和大運會中都有不俗的表現,其中在東亞運動會一人獨得5枚金牌更讓她享有“東方靈鹿”的美譽。
她的髖部越來越疼,而她只想參加更多的比賽。2001年下半年的世錦賽是董芳霄榮登世界冠軍的絕好機會,但問題很快出現——世錦賽不到兩個月后就是全運會。這場地方體育權力和利益的諸侯割據激烈到甚至危害國家榮譽,一度被國家田管中心主任馮樹勇痛斥為“為省爭光凌駕于為國爭光”。
董芳霄奪世界冠軍的愿望也在這樣畸形的邏輯中夭折。在各地方體育局的干預下,當年體操世錦賽中國女隊只派出1名隊員的寒磣陣容出征,寫下中國體操史上啼笑皆非的一頁。
全運會前夕,董芳霄已經疼得不能走路。然而,在某些方面的堅持下,董還是打了封閉上場,并捧回兩塊金牌,但這導致她病情加重,倒在領獎退場的途中。
晚期股骨頭壞死的確診不但給董芳霄的體操生涯畫上句號,還預示著她可能成為第二個桑蘭。醫生表示,如果她不是為堅持比賽而拖延病情,是有機會治好的。
此后兩三年間,董芳霄先后進行了8次大大小小的手術,忍受了極大的痛苦植入一塊軟骨才保住行動能力,但從此雙腿粗細不均,不能久站。2002年,董退役。
生存危機
沒有國家隊的庇護,生存成了問題。“她沒有交際能力。”媽媽李文閣說,“有些重活兒她又不能干。”羊城晚報記者林本劍曾采訪過傷后的董芳霄:“完全像變了個人,胖了,口齒也不清,很難與過去的‘靈鹿’聯系起來。”
2004年,一直處于失業狀態的董芳霄從體育總局獲得到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進修的機會。接下來4年里,她利用剩余獎金和兼職教體操的收入維持學業。“沒有人來看過我們。”李文閣說,“大概把我們都忘了吧。”
退役后董芳霄學會了電腦,開了博客,偶爾光顧的體育迷成為她的精神支柱——讓她回憶起輝煌的過去。
快畢業前,耗盡積蓄的董芳霄開始到一些體校任職,但都是臨時工,月薪1000元,還為一些難辨真假的藥做宣傳。時任河北體操隊總教練的黃健見她可憐,就答應北京奧運之后為她在省隊安排一個好職位。董芳霄看到曙光——她所向往的與家人一起的安定生活。
但就在北京奧運期間,黃健因車禍去世,當初的承諾并不為外人所知。“人一死就沒下文了。”李文閣說,“沒有一個人替我們說話。”
董芳霄又一次被拋到了十字路口。
在國內已無容身之所的董芳霄在母親的建議下,申請特殊人才到外國執教。她選擇了新西蘭。而恰恰就在她動身的那個月,國際體聯正式著手調查她和楊云的年齡違規事宜。半年后,“年齡門”事發。
她曾效力的國家隊很快發表了聲明:“改年齡是個人行為。”沒有人能聯系上此時的董芳霄,沒有人知道遠在新西蘭小城的董芳霄是以怎樣的心情對待這份聲明。
失去獎牌的董芳霄也失去了在異國生存的資本,她甚至不好意思再出現在任教俱樂部。她的男友李特為她抵擋著世界各地的電話——“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選自《南方周末》2010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