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做一個有關前生今世的催眠,維塵從星城十月天的露天陽臺上醒來,筆記本里的音頻并未停止播放,額頭是涔涔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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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做一個有關前生今世的催眠,維塵從星城十月天的露天陽臺上醒來,筆記本里的音頻并未停止播放,額頭是涔涔的汗,她怔怔地看了天上的上玄月,然后眼淚就滑落了下來。
你,看到了什么。身邊的江之北問。
我看到了周洛,我們前生是兄妹。
維塵扯了一張面巾紙,轉面向江之北尷尬地笑了笑。
這世界有時很小,有時很大。
有個著名的實驗證明人與人之間,只要通過六個人的關系便能銜接,而在擁有十三億人口的中國,如果一個人要藏起來,便怎樣都找不到,除非這個人,是個通緝犯。
十六歲的時候維塵遇見周洛,二十歲的時候維塵再也找不到周洛。
她開始相信有前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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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生命就像一場遷移。
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人身邊流亡到另一個人身邊。
十六歲的維塵剛結束一場為期不長的初戀,在東大街的一間電玩城里走出來,已是凌晨的街道開始清冷,周洛叼著一根煙,斜斜地靠在電玩城熒光流火般的門上,伸手就攔住了她。
哎,難道你就一點都不難過嗎?這是少年周洛對維塵說的第一句話,并不客氣。
你是?
眼前的這個少年,身形頎長,消瘦,微微有些頹唐的感覺但頭卻高高地揚起,有些熟悉,但記憶中卻沒有這個人。
周洛笑,我們見過一次的,我是他的朋友。
腦海里閃過很多話,譬如有何貴干,再譬如關你什么事,再譬如麻煩請讓讓,但這些無一不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維塵盯著他看,說,送我回家吧。
后來很長很長的時間,維塵都在想,自己的愛情,之所以悲劇,是在最勇敢的時候遇見了他,周洛。
西安的街道有一個特色,不似其他城市那般蜿蜒曲折,橫豎周正,沿著一條路直直地走下去,便能從城的中心走到城郊。至于城郊以外,維塵并沒有試過。這算是少女時代的維塵唯數不多的愛好,有些神經質。
五月天在《如煙》里面唱,七歲的那一年抓住了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十七歲的那年吻過他的臉,就以為和他能永遠。
十六歲的維塵,以為和他走過了長安長長的大道,便可以長安到生命的盡頭。
和周洛從東大街穿過了鐘樓,再走到了西大街,一路無言,快到西門的時候,維塵終于忍不住,問,你不累嗎?
周洛笑,女孩子都沒有喊累的時候我怎么可以喊累呢。
維塵扯開嘴角禮節性地笑了笑,周洛的眼神便彎成了月牙兒,對,就跟天上掛的月牙兒有得一拼,他痞痞地說,哎,你是不是在心里想我就是和他不一樣。
少女的心事被一擊擊中,面色微醺時頓時就別過了頭,望著夜色下城墻上并看不清楚的旗幟,說,別老哎、哎的,我叫維塵。
遵命,維塵大人。少年很快便接過了話。
維塵被逗樂了,揚起拳頭要砸身邊的人,卻被對方的一句話堵住,拳頭不輕不重的揚在了半空。
周洛眼神定定,說,做我女朋友。
這句話不管放在哪兒都應該是請求句,但現在被無比篤定的口吻說出來,聽起來好像有些不符美感的需求,但卻讓人的心里頓生一種安全的感覺。
心有靈犀,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維塵認真地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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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少時戀愛除了背著家人偷偷打個電話外通常還有這樣一種形式,便是交換日記。早上男生把本子送至女生家樓下的拐角處,傍晚時女生再在男生的校門口等待著。
維塵和周洛的距離,大抵是兩站路,不坐公交車的少女總是緩緩地步行,看看街上形色匆匆的人們,看看路邊商戶打折的訊息,周洛會在校門口的奶茶店等她,兩個人喝完一杯奶茶,周洛便會用腳踏車載著她沿著她來時的路將她送至家的附近。
告別的時候會說,親愛的,我走啦,又或是,老婆大人,我們明天再見。用他一貫痞痞的語氣,帶著清亮的眼神。
維塵在交換日記里寫,周洛,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周洛回,像雪人一樣。
維塵問,為什么。
周洛回,遠遠看著好像很熱情很溫暖讓人很想接近,可走近才發現很涼很涼。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周洛在交換日記里寫,猜猜你60歲的時候再干嘛。
維塵寫,我才不要活到那么老,皺紋會爬滿我的臉,頭發也會白掉,多難看。
周洛寫,傻瓜,那個時候你就躺在藤椅上看夕陽,而我就坐在你身邊,像我們見過的那些老頭子老太太一樣。
這世間的愛情模式有很多種,纏綿悱惻又或是驚心動魄。最純真不過這兩種,幼兒園時期小朋友們的糖果愛情,校園里的自行車愛情。
平和的心還沒有學會猜忌,也不會有太多附帶條件。彷佛有一個人在身邊就好,不問明天在哪里。后來的維塵認為那才算做真愛,但后來的人們都說著那是小孩子時代的過家家這個世界本就無真愛。
少女時期的維塵并不愛說話,總是像個獨行俠,在學校并不是被歡迎的女生,也主動不理會任何人,總被人議論,說的洋氣點是怪咖,難聽點是神經病。
原因不過她將玉蘭樹葉做成了葉脈書簽,又或是將昆蟲夾在了書本里被同學翻到發出驚悚的尖叫。
大家都不喜歡她,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好像自己從出生起就是不被待見的人,長長的時間里已經習慣了怎么微笑著面對別人冷漠的臉,已經習慣了世界里只有自己以及那些不會發聲的東西。
十六歲的維塵這樣告訴自己。這世界總會有一些人,總會有那么小小的一些人,是為了認可自己而存在的吧,至少至少也有一個。
那么,周洛。
你的出現就是為了印證嗎。
維塵看著窗外的鳥兒在樹上嘰嘰喳喳了一會又飛向另外一棵樹,老師還在講臺上口若懸河著,真巧,他講的也是愛情,講那首千古絕唱《釵頭鳳》,講唐婉和陸游。
周洛,你以后和我結婚好不好。維塵在交換日記里如是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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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愛有著強烈的狂熱的人,必定缺愛。狂熱的程度通常與缺失的程度成正比。
從未得見過自己的父親,幼年的時候被寄放在姨娘家,沒有上過幼兒園,也沒有周遭小朋友都有的積木玩偶。對于童年不多的記憶是住的那條街叫做永樂街,維塵模糊地記得靠在洗衣機上看到墻壁是藍白分據一半的,五歲的時候去樓下的早餐店去買三毛錢一個的包子蹦跶著去上學。
還有一個菜市場。
對,就是在那個菜市場有個賣紅燒豬腳的老奶奶,姨娘心情好的時候會帶她去買菜,路過那個攤位的時候會給她買五毛錢一小塊的豬腳,那便是維塵最幸福的時刻。
幼年時鮮少見過自己的母親,但對母親的印象卻是非常深刻。
她,特別漂亮,頭發高高的挽起,脖子上掛著的銀色項鏈閃閃發亮。許久之后的維塵才知道,母親那個時候脖子上閃亮的一圈的最中心,那顆小小的發光體是鉆石,價值不菲。
在幼年的記憶中,這個女人,一直是個很漂亮很大方對自己不錯的阿姨。
這個漂亮的女人每次到來,維塵也是相當高興的,她會給她一些好看的衣服和零食,像一件特別好看的大紅色燈籠襖,譬如麥麗素,譬如奧利奧。
維塵記得,有一次盯著那顆閃閃發亮的東西出神時,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女人的臉色是一小會兒的神色慌張,然后從口袋里面掏出一個玉佩,說,差點忘了這個了,特地給你買的小兔子,喜歡嗎。
維塵點點頭,女人便將紅繩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是維塵擁有的第一件可以用貨幣去衡量的東西,漂亮的阿姨走后,姨娘便將小兔子摘了下來,放在房間書桌的抽屜里,說著這么貴重的東西,可別弄丟了噢。
姨娘不在的時候,維塵便得以時間打開那個抽屜,看著大紅的小匣子里那汪小小的翠綠色,心里便可以片刻安定。
是在九歲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
九歲這個年齡,只能被稱為孩子。但自幼生活中便沒有父親、母親這樣的稱謂的孩子,他從來就懂事得要命。
譬如維塵,在那個女人淚眼婆娑的懺悔著她的不對她的不該她要帶她走時。
維塵在隔女人一張茶幾外撕了一段衛生紙,再走了過去,將紙巾遞給了女人,沖她微笑,說,別哭了好嗎。
女人詫異地抬起臉,迎上維塵的目光。維塵再次笑了笑,轉身過去給茶里添水,眼角的余光卻瞥見紙巾被女人攥在手里,沒有用來擦拭那張如凝脂般的臉。
女人的包里,是一條非常柔軟的手帕,柔軟,是維塵從轉身回房間再次瞥見女人從包里抽出手帕飄起的幅度判斷的。
她回到房間,收拾自己的小書桌。
太多的東西帶不走,女人說,坐飛機不方便帶太多東西,這些東西以后都可以給她買,買新的,好看的。
桌子上的東西其實不多,在一個學校廢棄的實驗室里撿來的玻璃瓶,里面裝著在河邊拾綴的漂亮的小石頭。在姨娘家的閣樓里搜集出來的幾張明信片,印著好看的風景,寫著北海公園。一些從郊外的農戶田里采的花朵標本,像玉蝴蝶,芍藥,草籽。還有從幼時的衣服下拆下來的小蕾絲。
這些她珍愛的東西,被小心地放在了抽屜里。
她跟它們說,再見,我會回來找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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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塵在她離開永樂街后的數年里都在想著那一天。
從永樂街上了一輛蓬蓬車,再轉了一次公交車,隨后上了短途汽車,再到達機場。女人緊緊地摟著她的肩,她本能地有點想推開,但又害怕那樣是不禮貌的。
熙熙攘攘的機場人來人往,女人要維塵在原地站著別動,自己去登記,維塵便抱著自己那只已經被縫補過一次的卡通書包蹲在原地,她有點兒恐慌,因為半個小時過去了女人還沒有回來。她想去找女人,站了起來,身邊的行人來來去去,她覺得一陣陣頭暈,便又蹲回了原地。
大約又過了十來分鐘,女人才回來,拉起她的手,說,等久了吧,排隊的人太多了。
她還說,來,我們現在回家了。
女人的臉上神采飛揚,像個少女要去見初戀情人般的欣喜,維塵偷偷地看了看她,鼻頭一陣陣開始泛酸。
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女人已經絮絮叨叨跟她說了許多。維塵也大抵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遺腹子。
這不是個好聽的稱謂,套在了她的頭上,這是她不樂意也得接受的。也于是從還未出生就頂上了掃把星入命這樣的頭銜。待到女人生下了她之后,父親的母親便再也忍受不了這樣斷絕香火還要供養的存在,于是與母親一起被掃地出了門。
女人說,這是命運給的不幸,是她的無奈。作為一個女人,沒有太多的生存能力。要再嫁人,拖著一口很不容易,而如今終于爭得夫家的同意,將她接過去,而那邊,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
生存。
那是維塵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她很喜歡這個詞。
九歲的女孩還不懂得太多形容詞,她只覺得這個詞很漂亮,充滿了龐大的誘惑力。
直至維塵二十歲的時候,江之北同她表白,她脫口便回答,我或許不太適合你,我是個徹底的生存者。她才完全透析了生存二字,也明白了那個時候的喜愛。
這是個強大而薄涼的詞語,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孤勇,或許是會要一點八面玲瓏和逢場做戲,但終究是不畏懼任何,不在意任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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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塵拒絕江之北,是在她的二十歲,對愛情已經有一種本能的抗拒的時候。
在抗拒之前曾是很渴望,是從很早很早便開始的。
那種渴望是從十三歲開始,從周洛消失之后結束,而后換了渴望周洛的重新出現。
十三歲。
應該是那個時候,維塵記得,那是自己的十三歲生日,繼父和母親要去出席一個酒會,臨行時繼父特地去買了一個三層的蛋糕,叮囑自己,要在家里好好和弟弟妹妹慶祝生日,他們會早些回來。
可當維塵怯弱地敲開那對并不好的姐弟房間門時,得到的是一陣奚落。
那個小她兩歲叫做黎璟的女孩,站在床上,穿著淑女屋的宮廷式小洋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原來你也有生日的呀。
出身優越的女孩,教養頗好,人前人后總是叔叔阿姨叫得很甜,唯獨對她,是帶著一種不可共存的敵意的。
維塵愣了一下,隨后女孩便跳下床,帶著她的雙胞胎弟弟跑到一樓大廳,嘴里喊著,都是她害我們不能跟爸爸媽媽一起出去玩,我們去搞壞她的蛋糕。
維塵怔了怔,跟著過去,站在了二樓臺階的扶手處,然后就看到了那個原本散發著誘人的光澤和巧克力光澤的蛋糕上被他們灑上了飲料,頓時整個茶幾都慘不忍睹。
黎璟做完這一切之后拿著裝蛋糕的碟子鏟了一塊走上了二樓,走向了她,她往后退了退。但是還是沒能躲過迎面而來的蛋糕。女孩砸完了她便徑自回了房間,她帶著一臉的奶油巧克力果汁混合體,滑稽得像個小丑樣杵在原地,男孩跟在了女孩的身后,朝她笑了笑,像是嘲弄,又像是帶著一點兒同情。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維塵這么想著,走進了洗手間。
十三是個劫數。
這是個不被待見的數字,救世主耶穌被第十三位門徒出賣而后釘在了十字架上。
對于維塵,大抵也是這樣子的不幸,去浴室被蓮蓬頭突然的掉落砸中頭之后眼淚開始奔涌,后一分鐘是客廳的電話鈴聲大作。
再接著是黎璟的尖叫聲,和電話機摔落的聲音,而后是黎宥緊張的問詢聲,怎么了,怎么了。
然后只聽到一路絆倒東西的聲音一直到慌忙的腳步聲來到浴室門口。
門外的聲音已經開始紊亂,姐姐,帶我們去醫院,第、第一、不、省人民醫院。
她打開門,眼神兒特別清冷地盯了黎璟一眼,這是她第一次叫她姐姐。黎璟繼續拖著哭腔來抓她的手,省、省人民醫院。
掃把星的詛咒又發生了。
這是維塵見到從搶救間里被蒙著白布的繼父時想到的,旁邊的女人臉色蒼白,正在輸氧以及點滴。但周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卻在聒噪地說著,她的母親并無大礙。
發生車禍的時候是她的繼父擋在了副駕位上。
她搬了個凳子,靜靜地坐在了母親身邊。
她開始有些羨慕這個女人,要有多幸運,才能讓另一個人不計較所有的過往,甚至接納她,還用生命去保護。
身后的黎璟哭完了又來痛罵她,甚至撲上來撕咬她,指責是因為她生日的關系,才導致她的父親酒駕喪生,還罵你這個喪門星,你這個克神。
她站起身,定定地盯著矮她一個頭的女孩,說,父親去世了我也很難過,請你收回那些難聽的話,你就不怕我再克死了母親嗎,你就不怕我再克死這里的所有人嗎。
黎璟廝打著的手臂停住,周遭原本附議著的人也安靜下來。就在這樣一群復雜的眼神中,她走出了病房,她從未如此勇敢過。
十三歲即將過去的夜晚,她心底萌生了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她開始想要快些長大, 她開始向往結婚這個動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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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現世安穩的人們來說,結婚是應該順其自然去發生的事情,甚至淡定到可有可無。
維塵在交換日記里那樣問過周洛后,便開始焦急的等待。
坐在書桌前也不想寫功課,臺燈開開又關關。再看看天上的孤星伴月,低下頭開始就著臺燈不太亮的光線開始寫周洛的名字。
是無意間聽同桌的女生跟前排的女生討論知道的,如果喜歡誰,就在紙上寫他的名字和我愛你,寫滿了999個,再在12點的時候放到月亮下,許下美麗的心愿隨身攜帶,這個人便會和自己永遠在一起。
無非又是從哪些小女生雜志上看到的魔法教程,先前的維塵看那些雜志時也見過類似的,譬如在圣誕節向二十四個陌生人各要一角錢去買一個蘋果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只要對方接受了便可以平安幸福一生。
從來都對這些嗤之以鼻,但在寫999個周洛的名字時,卻是無比的虔誠。先寫好名字,空一段距離,再認真地填上我愛你。
填一句就在心里問一句,周洛,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你現在在干什么,在認真回答那個問題嗎。你會笑我嗎,會覺得我不要臉嗎。
維塵寫到第998個的時候,忽然無比沮喪,像是毫無訊號的臺風一下子席卷大陸,她想把那張寫滿了周洛我愛你的紙撕成碎片,最好燒掉。
心中的那種感覺,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像是覺得羞恥。
她擱下了筆,雙手抓著桌子的邊沿,努力地克制著那種沖動。寫了好久的呢,就快要十二點呢,魔法要眷顧也是對它信仰的人吧。周洛那么好,還說陪自己要一起去植物園偷那種會在陸地上盛開的蓮花做標本,陸地蓮花,周洛說那是非常堅韌的一種花,拒絕了水的存在也會盛開綻放的一種花,他說的時候眼神是那么真誠,他說我猜你一定喜歡它。
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如同世界上另一個自己般存在的周洛,是不會拒絕的吧。
兩種感覺開始掐架,她把頭埋在了手臂彎。
是電話鈴聲拯救了她。
響一聲,然后掛掉。這是她和周洛之間通電話的安全暗號。
叮鈴鈴的一聲過后,四周安靜,她躡手躡腳地開了房門,下了樓,拿起電話回撥,響了一聲,被接通。
然后是周洛在那邊蚊子哼哼般的聲音,老婆大人,那個問題我覺得我今天不回答你的話,你肯定是睡不著了。維塵笑,甜甜的,她覺得電話那邊的周洛好可愛,肯定是和她一樣貓著腰蹲在茶幾邊的。
再上樓的時候,維塵特地去了一下洗手間,對著鏡子,左照右照了好一會兒,才就著窗邊微微的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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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做一個夢,醒來之后發現它真的發生了,那我們就會把它叫做預知夢,并會開始揣測自己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是一個夢境。
是在鐘樓的附近,她看到黎璟,遠遠地拿著一張紙,沖她冷笑。她認得黎璟手中的哪張紙,是她寫下的周洛我愛你,黎璟冷笑著說,我會去告訴媽媽的。而后周洛我愛你那幾個字就變得突兀的大,她走近黎璟,要搶回那張紙,黎璟撒腿就跑,她追上去,卻發現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跌失了一只,回過頭去,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再轉頭,已經看到了黎璟帶著一堆自己不認識的人,他們都帶著嘲諷的笑意,沖自己走過,說著,沒爹沒娘的人不配擁有愛情,我們給她點顏色看看。
她在冰天雪地里,頓時無比寒冷,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音,想要逃跑,雙腿卻像灌了鉛。
然后驚醒。
已經清晨,涼涼的風從窗戶吹進來,被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掉落在了地上。
來不及撿拾被子,她已經站到了書桌前,拿來墊著寫的數學練習冊還在,紙沒在了。再去開房間門,是沒有被反鎖的。
懊惱。慌亂。急躁。
這些所以不好的情緒一下子涌了出來,她急匆匆地騰騰下樓,看到母親在準備早餐,神色安詳,轉身又上樓去黎璟的房間。
正要敲門,黎璟已經打開了房間門。穿著一身睡衣打著呵欠,維塵像一頭瘋了的野獸,抓著她的肩膀,細聲卻又強勢,還給我。
什么東西?你神經病啊。
發生什么事了。
黎璟沒有搞清楚怎么回事,高分貝的聲音又惹來了樓下母親的關注。維塵頓時覺得世界一片天昏地暗,她雙手死死地抓住黎璟,眼神恨恨,等待著即將上樓的母親的盤問。
蹬蹬蹬。是母親上樓的聲音。
噔噔噔。是黎宥從他房間里跑出來的聲音。
黎宥喊著,沒什么事呢,媽你先忙,我昨天沒跟維塵姐姐說就拿了她房間的書看,她現在找不著了以為是姐拿了呢。
維塵詫異地盯著黎宥,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身高已經超過了自己,他站在自己面前,扳開她的手,背對著黎璟朝她眨眨眼。
黎宥將她拉回了房間后,從書架上抽出了那張紙,遞給了她。
她仰著頭看他,問,為什么。
為什么要幫我。你不是應該是黎璟那一國的嗎。
黎宥笑了笑,說,維塵姐姐,我早上路過你房間的時候發現門沒有關,然后就在地上撿到了這張紙,有些東西,還是要收起來的比較好,有些人,自然也是需要關心的。
還沒等到維塵要說出些感謝的話來,一個身影已經闖了進來,維塵手中的紙也被奪走。
是黎璟。
黎璟瞄了一眼那張紙,喲,我想我弟弟從來不進你房間的,怎么今天破天荒了,得,原來就是這事兒呀。
維塵走到了她面前,你想干什么。
黎璟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我勸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而后像十三歲那年摔蛋糕在她臉上一樣將那張紙摔在了她的臉上,臨走的時候撂下了一句話。
盡快離開我家,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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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樣,比黎璟晚出門一會兒,在樓下的拐角處接過周洛遞過來的日記本,再道了告別。周洛跟她叮囑了幾句要認真聽課什么之類的話,她已經記不太清楚。
沒有登上去學校的公交車,而是沿著長長的馬路開始走。
和她錯身而過的站牌上寫著小樹林,她的目的地是未知。她看到沿途有些商鋪在招聘,她瞪大了眼睛仔細看,招聘要求是,年滿18周歲,高中以上學歷。她看了看自己的校牌,高(一)2班,在路邊蹲了下來。曾有無數個周末都有過這樣的動作,走一段路,蹲下來,盯著車水馬龍盯著行人來往,是茫然的,心如止水的。
而她現在,是狂亂的。
她開始往回走,走到西門,在城墻外的護城河邊坐了下來。
攤開日記本,想要寫些什么,但都無從下手。
遺書,她腦袋里騰的就冒出了這個詞。
然后她坐在護城河邊不動聲色地就哭了,淚水掉落在攤開的日記本上,再因為溫度的上升而蒸發掉,只留下斑駁痕跡。
盡快離開我家,這是命令。
黎璟的哪句話反反復復像是在一個空蕩山谷里的無限回聲般在她耳邊蕩漾。她并不眷戀那個家,一點都不。
自從九歲,母親帶自己離開永樂街,說帶她回家而后看到一張比一張更淡漠的臉,她就從未把那當成過自己的家。她忽然想到小時候聽人們傳唱過的那首歌謠,歌詞大抵是這樣子的,美麗的西雙版納,沒有我的爸媽,上海那么大,沒有我的一個家。
她坐在護城河邊,整整一天,她腦子里想到了無數個黎璟跟母親告狀的情景,也想到了母親會怎樣將她再次送走又或是狠狠地教育。
暮色漸要西沉時,她終于在日記本上寫上一句。
會不會有這么一天,你我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在想你,你在對著別人說著天冷要加衣服,吃完熱的不要馬上喝冷的。
然后起身,去周洛的學校。
周洛已經在校門口的奶茶店等了老半天,已經準備要走的時候看到了氣喘吁吁的少女,因為過速奔跑而漲紅了的臉。
少女奔跑過來把日記本往他手里一塞,沒有再多的話語,甚至連一句我走了啊這樣的話都沒有轉身便跑走了,消失在人群里。
是在周洛學校旁邊小巷子里的拐角處,維塵終于不可抑制地大聲哭了出來,連帶著歇斯底里的嚎啕聲,引出了巷子里居住的老人們好一陣關注,老人們對她的歇斯底里很是不解,帶著疑惑或同情。
就連維塵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鮮少哭泣的自己,突然變得像個愛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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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未有人能猜透命運的安排,良緣或噩運。也從來未有人能真正的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走向。
三天的時間,是周洛的山地車不再出現在樓下的拐角處,是維塵的托病沒有去上課。三天之后,是維塵的十七歲生日。
自從十三歲的那場災難發生過后,母親就再未給維塵慶祝過生日。那一天的家,總是冷冷清清。通常那一天,維塵都會徹夜不歸,流連在對年齡管轄不嚴格的網吧又或是哪個公園。
她的母親不會指責她這一天的不歸家,她的不歸,能避免一場家庭海嘯。
她在黎璟快要放學時,準備出門,開門卻撞見單肩背著書包的黎璟。
黎璟說,你不能走,我有一份大禮送給你。
她正要奪門而去的時候黎璟已經甜甜地喊開了,媽,我回來了,我給姐姐買了蛋糕一起慶祝生日。
換做任何人,都會有這樣一種直覺,黎璟手里拎著的那只蛋糕并不單純,甜美的笑容下面可能隨時噴發毒箭。
是一種求助式的眼神,她望向了她的母親。頭鬢已經略微有了一絲銀色痕跡的女人依然端莊大方,之前嚴肅而沉悶的臉上此刻顯出了一絲欣慰,是一種商量的眼神回給了她。于是她退回到了沙發處坐下,她明白也懂得,雖然自己也曾怨恨過這個女人,但這個女人終歸還是有太多的無奈。這個女人的命運就與自己一樣,多坎坷,或者說,是緊連一線的。
黎璟從未有過這樣的熱情,跑去冰柜拿了水果去了廚房開始榨汁,又是和面做甜點,就連黎宥回家也被他姐姐這樣的狀態嚇了一跳。
母親開始張羅飯菜,只有維塵再沙發上安靜的坐著,開始倒數秒,這樣的寧靜與祥和,必定是暴風雨的前兆。
電話鈴聲響起時,維塵起身要去接,已經被從廚房率先沖出來的黎璟搶先,而后喚來了她的母親。維塵在逆光處窺測到,母親先前的神情是自然,而后變得嚴肅,掛掉了電話之后默默無聲的再走進了廚房。
半個小時后,是門鈴的聲音。
還是黎璟,端過來新鮮的果汁放在了茶幾上,在維塵動身之前拉開了門。
門口的燈光亮起,一位跟自己母親身形相似的婦人走了進來,維塵愣了愣,手中端著的白瓷茶杯掉落在了地上,隨之是瓷器與地板發出的碰撞聲。那個婦人,維塵記得,在周洛的荷包里見過的,是周洛的母親。
黎璟甜甜地喚著阿姨然后引她入座,維塵坐在沙發上開始四肢麻痹,是黎璟跑來了身邊用抹布拭去了地上的殘局,她的耳邊,是黎璟細微呢喃卻又冰冷的聲音。
用你的愛情,來祭奠我因你而死的父親,這并不過分吧。
這并不過分吧。
維塵喃喃地跟著念了一遍。
之后發生了什么,維塵記不太清了,她是處于混沌狀態的,只記得那個女人跟自己說了幾句話之后是母親摔破盤子與那個女人驚訝的尖叫聲,隨后便是一場猶如兵荒馬亂般的撕打。
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家俬的碰撞聲,黎宥下樓的腳步聲,黎璟尖呼著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但維塵清晰地聽見了一句。
十九年前你搶走了我的老公,現在又要你的女兒來搶走我的兒子嗎。
母親回過去的咆哮是,我女兒也是你老公的女兒。
戰爭戛然而止。
兄妹哦。黎璟細細的聲音再次傳進了維塵的耳朵,然后就是維塵的尖叫聲,她站起來要跑出去,卻被地上的兩個女人絆倒,而后栽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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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之后是三年之后,確切的說,從行尸走肉的生活中醒過來是在三年之后。她的二十歲生日,星城。
在她被送進醫院醒來之后再次看到了周洛,他守在她的病床前,叫一聲,維塵,然后梗咽了一下又接著說,我都知道了,我該走了。
站起身后是離去的決絕,沒有一絲留戀。他沒有叫她老婆大人,也沒有叫她一聲妹妹,這使維塵再無法得知他的心事。
在此之前是一場長長的夢境,她在哭在狂亂在拉著周洛慌張地奔跑,周洛痞痞的笑容身邊還散發著陣陣的迷霧,她語不擇言脫口便說,她說,周洛,我們怎么辦,我們私奔嗎,私奔好嗎。
周洛不應聲,只是用他的招牌眼神看著她。
她就繼續慌亂,她說,周洛啊,沒關系的,我們的戶口本上沒有關系的,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可以結婚的。
周洛還是不應聲,她就慌張了,再接著就醒了過來,而后是周洛那句連再見都沒有的告別。
周洛轉學了,周洛考上大學了,周洛去了南方的城市。她從高一升到高二升到高三,也去了南方的城市。
星城,她不懂得湖南的省會為何會有個別稱叫星城,難道是星星之城么,那一定是個美麗的地方,她猜周洛會喜歡美麗的地方,于是高考志愿上的三項都選擇了這座城市。
雜志上曾介紹過離散的兄妹重逢后相愛的故事,說著因為基因的關系所以這樣的重逢是會帶著致命吸引力的。維塵想,她與周洛那么多的默契如果都歸結于基因,那么,她的選擇,便也會是他的選擇。
江之北的告白并沒有觸動她什么,這樣的告白在她的三年漫長時日中也有過,觸動的是那個蛋糕,像十三歲那年的那只,堆砌了三層,溫暖美好。
浮云往事便在一剎那鋪面而至,她拉了江之北和江之北的朋友去酒吧,她喝得酩酊大醉,頭倚在江之北的肩上眼睛瞅著了舞臺。
舞臺邊的音箱上斜靠著一個人,一張腦海中已經逐漸模糊的臉,帶著一副不羈的表情,她怔怔地盯著那個人看。
江之北搖她,你在看什么。
她說著我要上洗手間,然后徑直著朝音箱邊的人走去,快要靠近時,是江之北過來攙扶的手臂將自己轉了個向,斜靠在音箱上的人轉過了頭望向她。
周洛兩個字還沒有喊出口就被江之北拖去洗手間的方向,還有一邊關切的責備,都叫你不要喝那么多了,還喝,洗手間在那邊啦。
她一邊被推著走著一邊扭頭回看,那個人看著她看著她,然后就轉過了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身形頎長,消瘦,帶著一種二十出頭年輕人的小成熟。
她不肯再往前走動一步,望著那個背影離去的方向,靠在酒吧過廊上帶著熒光的墻壁緩緩地滑座在了地上。
她彷佛像回到了高中的課堂,老師在講唐婉的那首《釵頭鳳》,然后跟著同學們一起朗誦。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她彷佛看到了干涸的大地上盛開一株株蓮花,重瓣清雅,她忽然覺得,那是一種遺世獨立而又執著愛的姿態。
她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歪著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