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那片星光

1、

正準備睡覺的時候收到葉敬的短信，問他和沈曉的對手戲能不能簡單一些。我沖了杯熱牛奶，回復過去說導演您說了算。過了一分鐘他發(fā)了個大大的白眼過來，說編劇您才是大佬。等我把牛奶喝完的時候他又發(fā)來一條，我真的不想再傳緋聞了。

我抱著手機樂不可支，把玻璃杯沖洗干凈，又刷了牙才—個字—個字地嗯，說不定過幾天你就要感謝我?guī)湍愦俪擅罎M姻緣。

他這次的回復更簡單，就—個字，滾。

2、

學校—年—度的音樂節(jié)。

之前我還笑話葉敬說他們音樂社有得忙了，沒想到那小子極沒義氣的抓壯丁。當時我還挺得意，不會唱歌不說，況且長相也比較愁人。以至于后來宣傳部的老師通知我去辦公室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校報的問題，沒想到卻是被迫攬下個頭疼的活兒寫劇本。

是把他們樂隊的原創(chuàng)音樂穿插進去的舞臺劇，也就是幫他們搭一下背景框架，寫幾句對話獨自。歌我聽了，感覺不錯。故事自然也是關(guān)于青春、愛情和希望，本沒有什么難的。不過我一想到男一號是葉敬，眼角就不由自主地直抽抽。

同學十余載，他在我印象中一直是個特別抽風特別跳脫的人。初中時候就開始留長發(fā)并染黃，對于搖滾有著雞血噴濺般的熱情。大學時是不同專業(yè)，卻還在一個系。聽說他被評為系草，還只當是那些姑娘們看上他那副好皮囊。等到某天仔細一看，不禁感嘆發(fā)型的重要性當亂糟糟的蓬草變成利落的短發(fā)的時候，眉目確實瞧著更順眼了幾分。

不過依舊不能改變他骨子里的惡劣。仗著老同學的緣故，時時騷擾也就罷了，現(xiàn)在變本加厲開始壓榨。讓我寫本子自然是他的意思，后來橫挑豎看不滿意的也是他。當他很不要臉地湊過來說“哎，你就不能把男主角，描寫得稍微偉岸點嗎?”我輕笑，“你最多也就能算個青蛙王子，還是未進化之前的，”卻也只能沒可奈何地繼續(xù)改。誰叫人家還是掛名導演。

3、

到了排練的小禮堂的時候，發(fā)覺自己是來遲了。本來是沒我什么事兒的，一般也就是他們在臺上排，我在底下坐觀眾席那兒著打瞌睡。可葉敬偏得把我拖來，說是精益求精到每—句臺詞。

幾天相處下來和大伙都相處得不錯。都是極爽朗的男孩子，唯二的女孩們也是漂亮又聰慧。都是他們樂隊的成員，除了女一號，沈曉。這姑娘估計對音樂無多大熱情，幾次不能避免的演唱部分也只能算是差強^意，但是勝在那張臉蛋細致精美。

如果我是男生，也會喜歡這樣漂亮的女孩子。這就是美女的魅力。

在我斜躺在座位上喝到第三瓶礦泉水的時候，她才姍姍而來。葉敬皺著眉訓斥了幾句，沒等她回嘴，便手—揮說你坐那兒等等吧，等我們把這條排過。

我一直覺得美女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凌厲，她這樣吃癟倒還是第一次見。

她坐我旁邊，沒有多熟便只能聊彼此的交集。我說是被葉敬拉了來。她問你們很熟悉啊。我想了想，覺得在外人面前不好太埋汰他，便只說是以前的舊同窗，到了陌生的城市，反倒更加親近些了。

于是便得以回想此前種種。

4、

說到故鄉(xiāng)那座城，我的心情總是格外復雜。不過很顯然，那么小的城市，才能產(chǎn)生些長久的情誼與緣分。

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本來之前不同班，也沒多大聯(lián)系。大約到了高二吧，分到一個班，才漸漸熟絡(luò)。我本來對于這種風云人物向來敬而遠之的，他在我身后坐了半個月，除了幫他撿過幾次掉在地上的橡皮擦，倒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有一天課間，和同桌的女生打鬧，杯里面的水來了個天女散花，而他人不在，桌上卻攤滿了書，無一幸免地被洗了次淋浴。等到他回來時候我一咬牙，坦白才能從寬。特低眉順目地說完了等著挨罵，他老人家輕描淡寫一句沒事，并笑了一笑，讓我那顆七上八下的心噗通一聲落了地。

此后方才有了些趣事和笑話。用他自己的話說，表面上看起來挺老實一孩子怎么就這么毒舌。我一般就笑得燦爛，最毒婦人心，打擊你是我唯一的樂趣。

5、

基于校規(guī)，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短了些，不過依舊亂糟糟，美其名曰說是發(fā)型。那段日子學校里正流行古惑仔，陳小春和鄭伊健是男生女生們心目中的偶像，放蕩不羈自然也成了潮流和瀟灑。

那時候還流行Beyond的歌。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組樂隊，就私下唱唱鬧鬧。他很喜歡唱那首《喜歡你》，粵語學得不大標準，細雨帶風濕透黃昏的街道，如此詩意的詞句硬是被唱得毫無詩情畫意。我打擊過他好多回，他每每舔著牙齒笑，依舊吼得氣壯山河。

每周一的廣播體操和升旗儀式后，都會有優(yōu)秀學生代表發(fā)言。有一次輪到他，之前我一直笑話他說把稿子給背熟了，別到時候出丑。他甩甩不算飄逸的劉海說哪里用得著。

結(jié)果自然是我多慮了。他拿著麥克風講得格外賣力，本來只是五分鐘的簡短發(fā)言硬給拖成了十分鐘，末尾處高唱，風雨中抱緊自由，一生經(jīng)過彷徨的掙扎，自信可改變未來，問誰又能做到。把一旁的老班氣個半死，讓做深刻檢討。

檢查自然是我?guī)退麑懙摹Ｋ昧艘缓腥龎K錢的冰激凌賄賂了我。

6、

從我家到學校，需要乘坐7路公交車。八點上課，我七點十分得出門，在七點四十車停在康安路的時候，總可以看到他從后車門上來。于是我在被擠得東倒西歪的時候，總能夠插逢湊到他身邊，此后便不用擔心搖晃和擁擠。后來養(yǎng)成了一人買一天早餐的默契，他知道我吃小籠包只吃香菇陷的，我知道他喝豆?jié){里面不要放糖。

回家時候也是，能扯著他的書包帶把握平衡，每每弄得他好氣又好笑，“林然啊，我這包遲早得被你給拽斷嘍。”我就笑得諂媚，“等下次校刊發(fā)了工資，我給你買個新的。”

身邊是擁擠著的人。我緊貼著他，車窗外是流逝的光影。

可后來到底沒有給他買個包。因為拿到那少得可憐的所謂的稿費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得大吃一頓去慶祝。

7、

高二那年暑假是最瘋狂的時候，畢竟馬上要開始準備高考，好像能夠遇見緊接其后的悲慘命運，所以玩得格外賣力。并且高三是要分班的，根據(jù)期末的全校名次重新劃分重點班，同學兩年大家都有點舍不得，于是約著—起滑冰聚會唱K打電動。

我自己是一直宅在家里懶得動的，且自來對于分別這種事情都很看得開，也并不覺得暴風雨前的狂歡是件多么必要的事情。人緣不算太差但并無知心朋友，推脫下也成的。而他家離我家不算遠，于是常折中約在小城的唯——家KFC里做作業(yè)。

一般都是一人叫杯可樂，然后共同—份薯條，選一個靠窗的桌子面對面坐著。吹著空調(diào)風兒，在攤得滿桌的卷子上劃拉些自己也認不出的鬼畫符。誰手上多點零花錢，就會主動去買雞米花或者雞翅什么的。

不過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一人捧著杯可樂，不顧走過的服務(wù)生的白眼，在看也看不到盡頭的題山題海里翻騰。他做得一向比我快，完成之后也不吵，就坐那兒發(fā)呆或者盯著街上走過的美女瞧。

我最開始問他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玩兒，他說不想湊那熱鬧，也想要好好努力溫書。我斜眼過去，“說得好像乖寶寶一樣，誰不知道你是最愛玩鬧的。”他就笑，“所以現(xiàn)在要收心。”

沒有說出口的是爭取一年后考個好大學。彼時我們相互激勵，效果也不錯，屬于互幫互助共同提高的。不會做的題有自有對方逼迫著弄懂，不敢再懶散。

8、

也不是日日都要看書，實在推不過的時候，也和同學們聚一聚。多半是一大堆男生一起打臺球，我在一旁給他們看包。不想去的時候他會露出點點委屈的表情，“我剛都陪你了這么久了。”我自然只有翻翻白眼任命。

雖然臺球在我心里一直是沉悶的運動，但看得久了也知道每個顏色的球代表的分數(shù)。后來幫他們算分，倒成了最公正的裁判。

他個子挺高，別說拿著球桿倒挺帥。就是動作生疏得緊，趴在桌子上整個人都繃緊著，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潰不成軍。—般算個中等水平，運氣不好時候會墊底。

但有一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的時候，他說去切磋。我手一揮，語氣還挺傲，“誰怕誰啊。”真正上了手倒禁不住咬牙，原來理論和實際，還是有很本質(zhì)的區(qū)別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一直叫囂的紳士風度。本來以為是來看我笑話的，沒想到卻手把手地教我握桿，瞄準，推球。

在我好不容易打進一個球叫囂著不玩了時候，他笑得格外滲人。我仔細一看，原來是白色的母球被撞了進去，尷尬得不行。

他那次嘴巴上很厚道地什么也沒說。主動結(jié)的賬，還請我吃了份燒烤和沙冰。夏天黑得格外晚，半個小時的路程似乎也沒走多久，輕易就能抵達。

9、

高三那年，終于沒了每次上下學都要耗費近一個小時在路上的悠閑。開始帶著飯盒，中午在食堂打飯，直到夜晚才踏著星辰回家。他家近一點，中午依舊要回去的，有好吃的會帶來。晚上倒依舊等我，有時嘲笑自己每次都做護草使者。

我被他打趣也不再生氣，“沒有花兒香，沒有樹兒高，我是一顆人見人愛的小草。”他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控制不住的笑意自后面?zhèn)鱽恚袄蠋熢谥v臺上看著呢。”

“這么后排他又看不見，”我把卷子翻開很大的幅度，“再說也是自習。”

其實很慶幸此前他給我的補課，讓我掙扎許久還是分在最好的這個班。畢業(yè)班已經(jīng)忙碌到不怎么有時間調(diào)位置，—般也都按個人意愿，彼此熟悉的坐在—起。

10、

高考填志愿那天，大家都集中在學校的小禮堂里。考試時候我發(fā)揮到一個挺自信的地步，順手拿起他的志愿表就那么一抄，連學院也填得一樣。“考得挺好吧?”他問得小心翼翼。

“還成，”我笑，“大不了再復讀一年，也沒什么。”

人聲鼎沸，家長，學生，高興的和悲傷的喊叫聲。他指了指大學的名字，“這地兒不錯，風景氣候四季宜人。”

“我也是看中了這方寶地。”我說。

11、

第一次坐火車我特別興奮，是好不容易掙脫父母的保護傘。他坐在旁邊打瞌睡，頭一磕一磕的撞在椅座上。我捶他—拳，“窗外風景如畫，公子為何如此這般沒興致?”

他眼也不睜，只嘀咕了句，“小生養(yǎng)精蓄銳，等會兒好給小姐做苦力。”

在他的萬般保證下父母才放心不跟來的，卻也準備了好幾大箱行李。他自己的東西倒沒多少，一路上搬搬往往廢了不少勁。我在旁邊確實成了大小姐，買瓶冰水給他消暑，算是答禮。

報道時候也是他領(lǐng)我去的，一切辦妥只是死活進不了女生宿舍。我在樓底下拍拍他的肩，想說謝謝，嘴唇動了動，覺得真說出口倒顯生份了。他很懂得的點點頭，“我走了啊，有什么事記得打我電話。”

到底還在—個學校。因為分數(shù)不大高，只好接受專業(yè)調(diào)劑。好在還在—個學院，見面機會也應該很多。

可天知道除了偶爾老鄉(xiāng)聚餐或者約了去吃飯，還真沒怎么碰到。這次排練舞臺劇，倒是最大的交集。

12、

此時，我看著略顯空曠的舞臺上，美麗的沈曉對著他，念我寫的那些臺詞。

“有什么辦法呢?從我第一次在日光下見到你的金色的微笑，我就已經(jīng)深深被你吸引。”

“你的溫雅，你的沉穩(wěn)，你的熱情，是包圍在我身旁的，令我迷醉的溫泉。”

“如果你愿意和我—起，唱這首歌”

然后我看到葉敬的薄唇微微開闔，“我愿意。”

背景樂響起，幕布換成了深紅。

是關(guān)于愛情的歌。愛情的顏色。愛情的味道。

13、

我突然沒了觀看下去的心情。這些我心目中描繪的美麗幕景，予我，終究是不大相干的。

正是下課時候，學校的廣播臺放著柔和的歌。我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走，仔細辨別了會兒，方知道是王菲的老歌。那個空靈的女子吟著繾綣的粵語，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檔，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詞作者林夕說，我寫了那么多歌詞，卻終究等不到—個我愛的人。

14、

曾經(jīng)他買過一本星空照片精選。我借來翻了一翻，隨手指著其中一幅說，這個很漂亮。

他在一旁做數(shù)學題，嗯了一聲，也沒抬頭，也沒搭腔。

后來我仔細看了下介紹，名叫NGC1097星系，距離地球四干五百萬光年。

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它的光，是四千五百萬年前的。它的中心只是一個碩大的黑洞，吞噬一切光芒。周圍卻有不起眼的藍色伴星系，不依不舍地環(huán)繞。

然而，它自己到底知道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