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瑤池氤氳玉肩瘦,錦書云寄悲喜漏。
氤氳霧氣的瑤池,一池朦朧。藕臂上的水珠晶瑩剔透,女子抬起手臂輕顰,她愜意地閉上了美眸。這笑意太淡,幾似若不見。
她的嘴角輕揚,一聲似鳥嗚的聲音從她嘴邊溢出。驀地,一只白鴿“噗噗”而來。白鴿烏爪上的鍍金信箋,在女子纖指中展開。
水眸迷蒙,閃爍不已。良久,她終于說話了,只兩個字,很輕飄很模糊的幾個字,“終于來了……”終于來了什么,她沒說下去。她美麗的瘦肩抵在瑤池邊緣,仰頭,把后腦勺緩緩地靠到了池岸的琉璃石上。
一顆淚珠,滑落,很快地滑落,沒入那一頭濕漉漉的青鬢里。信箋飄然落進池中,立即水波一重接—重,浸染成漬。
二、青梅竹馬丹青淡,是耶非耶梅花瓣。
似乎墜入了夢中
那片濃密的梅花林,紛擾地灑在了記憶的年間。花瓣被風吹拂得洋洋灑灑地飄蕩。梅花瓣紛紛如雨。
少女笑顏明媚,身姿搖曳。少年溫潤地笑,指尖流動琴弦之間,凝向少女。恰似驚鴻一瞥,灑落心間,經年不散。而少女隨著流暢的琴音,舞姿絕勝天下,笑容傾盡人國。少年眼底溢出絲絲溫暖的貪戀,這一生只盼能一直為她彈奏,不得停歇。
——子沿,你彈琴,我學舞可好?
——子沿,今兒天氣這么好,我們去騎馬好嗎?
——子沿,你畫技堪堪—絕,為我做張畫好么?
——子沿,陪我下盤棋吧?
子沿,子沿,子沿……
記憶里的那個白衣少年,溫文爾雅,俊美不凡,鎮日對著她溫潤地笑。總是什么都應允,什么都隨她。而今,這些舊時華夢,都去了哪里?
父王說,“紅瓷,你是王的女兒,你必須去和親。”母后說,“紅瓷,那景國大王對你一見鐘情,你得為了這一國安順去和親。”子沿說,“紅瓷,跟我走。我們一起去遙遠的地方,過最純凈無邪的日子。”那時的她只覺發飾驟然發沉,聲音帶著沉沉沙啞,她說,“我是易國的公主紅瓷,我得去和親。”
是的。子沿,經年里,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因為,我是易國的公主。從小就被父王當男孩養的,在他所期盼中長大;從小就被母后灌輸作為一國公主的禮儀,和應有的胸襟。
是的。子沿,我只能就此去,說不出舍字。年少時你騎著竹馬,我撫弄青梅的日子,再不復存在。只因竹馬需裂,青梅得爛。念去去,煙波千里,沉沉暮靄。已無影,了無蹤。
三、不笑不語傾城色。此情可待輾轉側。
那一襲蟠龍紋錦袍的衣袂隨著箭步如飛之速,翩然舞動。龍章鳳姿,天質自然。高大的身影俯身從瑤池里撈起濕淋淋的女子,那一頭濕漉漉的青絲幡然從香肩處垂了下來。“怎么睡著了,不怕著涼?”
紅瓷抬眼模糊地看了他一眼,喚了聲“王”,又閉上了眼簾。“紅瓷……”他聞著她一身的馨香,唇邊的堅忍為這女子突放柔軟。隨手招了一侍女上前,將侍女手上的大紅鸞紋織金裳裹住了她。
他橫抱起她,攬著瘦削的她進臂彎,大步地走向恢宏大殿,他擺手示意數名在這大殿里的侍女退了下去,再將紅瓷如寶如貝地放在鳳榻之上,俯身凝視她,目光溫柔如水,“紅瓷,怎么了?”這—道淚痕,剔透無暇。
女子搖搖頭,蹙眉,苦澀地笑了,“你這一身汗味兒,可是出去操練兵馬?”
他抬起女子的臉龐,戲謔中不乏笑意,溫溫地問道,“可是擔心本王?”
紅瓷輕嘆,“王,你以為我整日呆在這大殿里,就看不清外面世局了嗎?我雖是易國的公主,但那只是以前。現今,我是景國的王后,王的妻子。”
“易國頻頻侵犯景國國土,王你先前為我一再忍讓。易國的猛虎將軍果敢無敵,矯勇善戰,揮軍直下。王你一再聽從我的進言,重文輕武,景國早已不敵易國的猛烈攻勢。而今四國爭鋒,易國兵強馬壯,財力富饒,明顯已為四國之首。這次易國進犯景國,早已策劃多時。王為何不、為何不……”女子突然渾身顫抖,臉色漸漸泛白。
“為何不拿你當交易?好歹你也是易國的公主,還可以拿你當人質。世人皆知易王對紅瓷公主疼溺有加,或許獻出你真是本王喘息的一個機會……”男子疲憊的眉峰黯然失神了會,靜靜地凝注著她。“紅瓷,本王與你相伴有七載了,你若還不懂本王的心,就真的太負這份情義了。就是獻出這江山,本王也絕不會獻出你。與你相比,本王賠了這條命又如何?”他輕輕地撫摸著女子精致的容顏,這一笑一顰,像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在了心底深處。
有些話,就算沒說明白,她也是懂得。有些事,就算知道她做了,那又如何?他滿目憐惜,沉沉嘆息。
她一抹笑容噙在唇邊,目光迷離。“王,你如此喜好我,可是為何?是因我的美貌?身姿?舞藝?才華?還是其它?”
“本王喜好你什么”脫掉一身錦袍,換上玄衣,他喃喃自問。他想起年少時兩國國軍交會時的初遇,只是那驚鴻一瞥,她便化成那顆鮮紅的朱砂痣印在自己最柔軟的心底。那時他便知曉這輩子注定只為她心疼心亂心繚。他淡然—笑,“只要是你的,本王都喜歡。”
紅瓷朦朧地想起了這七載。久遠的記憶,錯落之年。
四、青鬢冷卻玉階處,分歧在此無歸路,
七年前的六月初八。長空萬里。無云,晴空。
她穿著一身鳳凰織連金黃華服,裙幅逶迤在身后,緩步穿過琉璃玉石階。宮殿之上,她雙膝跪下,掌心抵額,深深叩拜,俯首半響。起身直望著她父王母后,笑意很淡,眼眸無光。她耳邊想起父王母后囑咐她的話,讓她在景國做內應,傳遞軍情以及迷惑君王……
她眉目溫淡,輕描淡寫回應著,“我是易國的公主,但是嫁從景王,從此只以景王為天,易國榮辱與我無關,后半輩只與景國相連—體。”她硬生生地拒絕了,無論母后怎么求勸都無用。
她嘴角淡抿,獨立于流光溢彩的大殿中央,匯集一身的光芒,靜靜流觴在身。無依無靠,孤獨驕傲。
她扭身徐步走下玉階,前方一身栩栩飛龍攀織錦袍的氣宇軒昂的男子,對她伸出寬大的手掌,盡管額前厚重的花紋繁復的鳳冠搖搖曳曳,她仍吃力地抬頭去望這一世良人。景國大王,景天銘。
她知道,她的身后有一雙眼睛,幽幽地情,深深地戀。她的表哥。易國王子,易子沿。
易子沿,易子沿。此生勿念,此情綿綿。無期,無絕。
滿堂華彩之下,除去禮官吟誦唱禮,眾人是寂靜無聲的。琉璃玉石上,她的影子斜斜地投在了這些宮階之上,折射而來,云鬢綽約,身姿婀娜。高貴而圣潔,美麗且無暇。
五、血色漫眼眉睫哭,梅開噬心雪夜露。
隔年十二月初八。
景國王后紅瓷因思鄉情切,一病不起。景國大王景天銘大急,忙詔告天下尋求名醫。名醫未至,卻來了易國王子易子沿。易子沿帶來了易國獨有的果子,叫青竹之梅。景天銘嘗了一顆,并不可口,甚至略有澀感。不料王后紅瓷卻喜上眉梢,病情大好。
易子沿陪伴王后身邊半個多月,景王對他款待有加。王后病疾痊愈,易子沿提出告辭。景王略略作客氣挽留,也不再多說什么。王后臉色依舊紅潤,卻驀地暗淡了。胭脂只能抹紅臉頰,卻不能讓它散發光澤。
易子沿離去的前一晚,約紅瓷相見。紅瓷左思右想,心思反復,最終與其相見。未讓任何人知曉。
那晚的大雪下了一夜,宮內積雪愈漸囤厚,寸步難行。視野中一片純白,宮里死角的一處宮階上,兩道身影依偎在—起,簌簌雪花紛紛揚揚。
有一種情感,不見或許可以抑制,相見卻不能遏止。那是怎樣的激動和纏綿,壓抑的情感在相見的一瞬沖破提防洶涌泛濫,滾燙的淚水落入濃濃的思念里。一地細碎的雪花,宮廊外的那一棵梅花樹,太過傲骨。易子沿那一雙溫柔帶笑的眼,永遠是心口最深處的痣,化不開。
自衣廣袖的子沿,眉目溫潤的子沿,風流萬態的子沿……
紅瓷依偎在他胸口上,做最后的一個夢境,抹最后的一縷依戀。身后緊緊盯住他們倆身影的,卻是景國之王,景天銘。
他們很安靜,不動,一直依偎:景王也很安靜,沉默,一直注視。只是當紅瓷微仰起頭,看到身后的景天銘時,平地一聲雷,風云突變……
紅瓷過后半年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自從易子沿來之后,她的病疾痊愈,但是易子沿從那日消失之后,她無病無痛,卻失語了半年。易子沿是怎么消失的?世上除了景天銘和紅瓷之外,無人知曉。
紅瓷記憶最深刻的地方,就是視線所到之處全是白色的,唯獨身邊相互依偎的那個人,變成白雪里的一灘紅水。就像雪白的掌心里出現了一抹蚊子血。鮮艷醒目。
她后來的夢中總出現這個畫面。白雪皚皚的世界里,盛流著一灘紅色血水。這個畫面使她懵懂了半年,失語了半年,噬心了半年。
六、朝堂毆前怒君顏,狂瀾挽身任世謾
半年后。易國的一封信箋傳來,依舊是母后的殷殷之求。
她答應了,化身內線。鎮日與景王歡好,笑聲飛揚于宮殿磚片之上,魅感的眉眼,妖邪的作風。景王卻依舊待她如初,無論她如何變化,都是傾盡所有寵溺她縱容她,獨她為尊。
為她造宮殿,筑瑤池,建琉璃臺……
依她所言,大力削減兵力,剝奪兵權。重文輕武,罷黜官員,增收稅賦……
妖后之名,應運而生。
景國民間謠傳四起,景王自從迎娶易國公主紅瓷為后。只怨是春宵太過苦短,活色生香使得君王不早朝。
聽憑妖后妖言,大肆改革推行“重文輕武”,大力削減兵力,剝奪各侯王權,人心不齊,是導致現今這一狀況起因之一。而之前的國力強盛,現今演化成被他國連連進犯,喪失國土不說,還即將亡國。景國邊界告急,國土連連失喪。民間哀怨四起,紛紛請命除去妖后。朝廷臣子人心惶惶,應民意請王除妖后。
景王在殿廳上勃然大怒。朝堂上,他劍眉橫飛,厲氣橫生,以一人之力回絕萬眾之心,冷笑數聲道:“眾力之不濟,而將怒怨全遷一女身上,為逃后世亡國罪之罵名。史宮聽令,景國若亡,讓后世明了,只本王景天銘一人昏庸無能之事,與他人無關,”他一甩衣袂,君威冷厲,“更與王后無關。”
他的王者霸氣,將萬千洶涌狂瀾盡挽一身。他的疾聲厲色,讓朝臣個個俱是心驚膽顫。
眾臣皆默。
七、江山如畫格局錯,只因一顧傾人國
景國兵敗如山倒,易國戰事連連告捷。
景國亡國之日,烽火連天。景天銘與紅瓷相攜在高閣之上,琉璃臺。束之高閣的琉璃臺,視野寬闊,完全可以看到易國強兵一層又一層地瘋涌而來,一重叉一重地壓近宮門。景天銘神色從容。他轉首忽然對身邊的紅瓷說了這么一句話,他說,“畢生精力,指望你能在這一世里安樂。”
紅瓷緘默,無話。
景天銘低首啄吻她的耳畔,嘆息道,“紅瓷,國破家亡,原諒本王未能給你這一世安寧。”
女子靜靜地凝望前方的烽火,終于啟唇了,“王,你能不能少這般寵我一些?”她聲色俱淡,“你早知道,這一切軍情,都是我報給易國。王,我的王。是我,一切都是我。景國破,在我;景國亡,在我。”
她指責地看著眼前這個偉岸的王者,厲聲叫道,“明明都知道,卻任我胡來。”
景天銘默然,良久清淡地說了一句,“這江山算什么,你若要,就拿去。”他笑紋淺淺,依舊寵溺如昔地對她道,“況你是景國的王后,當然可以胡來。”
紅瓷屈膝而下,悲然而泣,“王您從來都會應我所求,而今我只有一求。……求王親手手刃我,告罪景國萬民,更告謝王對我的恩慈。”
景天銘不笑,深凝了她半晌,俯身與她相擁,溫柔而寂寥地道,“紅瓷,只有這一求,本王不能如你愿。”他的眼從她的瘦肩繞過去,看著那大肆的烽火沖天,燃燒這座宮殿,燃燒他的江山,竟淡漠地笑了一聲,“紅瓷莫說這種話。這江山如畫,又怎比得上你的一笑一顰?這是本王愿意的事,只要是你要的,本王愿給。”
遠遠看到那一眾烏黑鐵甲,血色盔翎,于烽火處,寒芒乍現,灼灼生輝。而自己這邊的御林軍無不是金盔雪甲,刀劍鮮亮,但與這鐵騎相比,卻像裝飾場景的人物一般。易國甲胄上的風霜征塵獵獵,將景國御林軍的氣勢完全壓倒。一眾鐵騎是從千里之外喋血而來的將士,他們的戰袍和盔甲是用景國士兵身上的血洗練而成。
潮水般的黑甲鐵騎,齊齊喊殺聲,震天動地,景天銘卻無所覺。他仰起了頭,唇邊有著凌冽的王者之笑。
亡國之君,注定了宿命,為后世多謾罵,他并無多少驚惶。
八、花落人亡兩不知,去時速兮何來遲。
他突然在這一刻想起,當年他的父王要選他為太子時,他拒絕了。他父王跟他說,“你迷戀易國公主紅瓷,但是你若不為一國之王,談何有資格娶她?只有自己足夠的強大,天下萬物俱歸自己所有,自己心儀的女子才能措手可得,才能讓心儀的女子傾心和仰慕。”
王子景天銘說,“父王,你身邊還有一眾皇子,為何非要選我?要知道,選我會讓景國有一時的強盛,但是也會因我的執拗和傲氣,讓景國滅亡。”
他的父王這么跟他說,“只因本王也同你一般,對人對事太過執拗,本王看上了你,要你當太子,你就非得當上,無論威逼利誘、軟硬皆施。即使以后景國在你手中滅亡,本王亦是不悔今日之抉擇。”
是的,他執拗且傲氣。他為了讓身邊的這個女子一直呆在身邊,手段狠厲詭譎。以兩國紛爭和利益為交合點,以之前景國國力比易國強盛來壓迫對方,逼其以和親一途:知道那個易子沿在她心里的存在,更是毫不猶豫地狠下殺手。卻在這之后對她干預朝堂之事睜一只限閉一只眼:知道她故意以色惑君也不戳破,一如既往地寵溺:她專養的白鴿銜來銜去的信箋俱是泄露景國機密和軍情,他都無視……
她要這個國家亡,他便如她愿了。軟硬皆施,最后所要取得的一瓢,不過就是這個女子的心。他的執念,只有她的心……
只是最后還是失敗了……倘若注定失敗,今天就跟景國一起亡了又如何?已是萬念俱灰,也無所系了……他淡笑著想。
殺氣,沖天。琉璃臺之上,那個心愛的女子陪伴在側。景天銘整個人卻像是從修羅煉獄里走出來一遭般,坦然直面生死,屹立在眾人面前。于高臺上,俯視眾生,凜然如天神。
敵眾鐵甲蜂蛹到了琉璃臺下,俱是怔然當場。
亡國之王,卻如天神那般內斂而凌冽,傲氣天成。
景國被易國所滅,景國之王跳下琉璃臺,被斬殺于亂戰之中,面目模糊。
景國王后被易王接回易國國都,身份依舊高貴。是為高貴的紅瓷公主殿下。
九、只因嫁從作鴛鴦,花開花謝淚漸涼。
易國宮殿。
一襲大紅織繡華裳,外套一件金絲絨紗衣。女子曼妙而來,眼神卻無一絲光澤。易國國母輕輕嘆息,上前擁住這個女兒,從小寵愛到大的,這次也是立了頭等功的女兒。盡管委屈了點,但是和—個國家相比起來,實在不算什么。
紅瓷無神地看了眼前的人一會兒,才晃神回來。窗紙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幾欲吹破,外面風聲急促。
“當日,我不答應您們做內應。我從小被母后您教的禮儀和胸襟,嫁從要隨夫,母后也—生緊緊地追隨父王身側。我割舍子沿這段青梅竹馬之情,與景國和親。準備追隨景王—生。”
“可你們卻派來了子沿,你們知道子沿一來,我們這段感情必然會暴露在王的眼下。王勢必殺子沿,而我勢必因子沿之死反叛于王,與你們聯結。”
“母后,我這枚棋子你們用得多么得當。”
“我難受的是,母后灌輸我的教養,已經深入骨髓。母后教導的禮儀,我想遵從,卻被您們硬生生的掰斷。”
她想起景王跳躍之前仍對她的溫柔,如灼熱的傾城日光撫摸她的不安。昨日的種種恩愛和寵溺此刻全部涌上心頭。那樣一個霸氣堅忍的男子,卻在面對她的時候溫柔如水。就算……就算,她傾盡了他的江山他的所有,他依舊無怨無恨。此生她何其有幸。
“母后,奪一個國家,是不是真就比您女兒一生的幸福要重要?”
十、夢里尋他千百度,君恩太重不遲暮。
易國宮殿里,她之所以存活,唯以一個夢境為生——
烽火連天,景天銘要向琉璃臺跳躍而下時,她猛然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這個她第一眼就敬畏的男子,這個仰望著凜凜如天神的男子。她凄聲叫著,“王,紅瓷還有一求。”
景天銘一愣,驚愕地問道,“什么?”
“后半輩子,紅瓷還需要王陪伴身邊,如是不能,紅瓷求王能讓我與你共死。”
景天銘寵愛地揉了揉她的青鬢角,“本王以為,自易子沿被本王用‘化骨散’處死,紅瓷你就開始要本王江山,更是想要本王的命。”
女子猛烈搖頭,狠狠地咬住下唇,悲痛地淚流滿面,抽噎著,“我早悔了。更從未想要王的命。從來我……只是帶著一絲懵懵的怨恨,但是怎么比得過王這般熱烈的恩寵?”
“紅瓷,”軒昂男子微微一笑,他低首輕吻她的晶瑩鼻翼,“你可還記得我們新婚之夜本王告訴過你,本王的小名?”
“……安天。”
“安為我母姓,所以我有另一名叫安天。當有一天,有個叫做安天的人來接你,你便跟他走。”
“我要跟你走。”
“嗯,到時就是跟我走。”景天銘笑意濃烈,拉開女子,跳下琉璃臺,化身為煉獄修羅血池的魔王,作亡國之王最后的征戰。
尾聲:焚香惟為爾待情,求佛卻是妾悲苦。人非術石豈無心,遇只遇見傾城色。
入冬時節。雪白絨羽外袍,襯得女子臉色如雪般澄凈,女子呵氣成霜,搓著雙手。
明來寺。她跪在佛前,雙手合立,虔誠懷心,不言不語,祈求恩慈。
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也跪在她身旁的棉墊上。良久。他側首看她,突然說,“紅瓷,我是安天。”
女子眉目睜開,驀地笑了。看著身旁這名偉岸身段,容顏卻陌生的男子。有一貫好聞的龍涎香,她不禁多吸了幾口。她笑得很開心,眉睫都彎起來了,淚水卻嘩然而下,呢喃著,鼻音濃重,“……安天……安天,你終于來了……”
他換了面貌,卻換不掉這一身味道,如此熟悉的味道。常常出現在一貫溫暖的夢境里。
時間停頓這一瞬間,仿佛把一切都定格成靜止畫面,如同水滴落入水中,漣漪微淡不可見,又再無聲地蕩漾開來。
這漣漪,一圈又一圈。畫面朦朧,水紋淡淡。唯以他們的擁抱為中心,再向旁擴散。
一切似乎都陷進了死寂里,卻又是一切都狀似在蘇醒。
易國民間有這么一則傳言。
紅瓷公主千一日以寺廟燒香之名,忽而失蹤。易國國主派人四處問尋,再無找到。國主于是昭告天下,公主病薨。
蕎顏辭鏡
我喜歡寫一些古典味的文字,但應該還沒到寫文言文的境界。當初這文在打草稿時,曾給我一朋友看了后,驚訝地問我,“這是什么文,你寫文言文嗎?”(內牛滿面)在我仇恨的目光中,朋友又厚著頭皮又看,我問她,“看懂了嗎?”她說,“懂了。”“有什么感想?”她疑惑地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問我,“景天銘不是死了嗎?結尾怎么又活了?”我那個汗顏啊,盯住她久久未語,這位姐姐啊,我作了那么多鋪墊,你就算沒看出來,也要知道什么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叫做“山回路轉水深深”吧……
我估計我的眼神呈現出—種叫做幽怨的東西,嚇壞了她,然后她開始走漫長的夸獎之路,說文筆好啊文采不菲啊,問我是不是常看紅樓夢啊。我咬牙切齒地道,“看,我還看三國演義,不然這里面我為什么要寫四國紛爭(雖然只寫兩國紛爭)。”我說,“就是因為遙想當年三國,我就忍不住給文章構架弄出四國來。”這話是忽悠她的,她偏偏信了。囧。
寫這文時,是有一天晚上做了個唯美的夢境,夢里就是老套的劇情,一個亡國之王和他最愛的妃子,站著最高的筑臺上,看著自己的江山一點點地吞沒,有無盡的蒼涼。可是身邊站著世上最愛的女子,所以他嘴角有一個淡淡的弧度,這個弧度叫做微笑。醒來的時候,我就開始忍不住地想有這么一個畫面,那么他們之間在這一刻的對話會是怎樣的。現在腦海里想起這文來,呈現給我的畫面還是這一幕。
“紅瓷,國破家亡,原諒本王未能給你這一世安寧。”
“這江山算什么,你若要,就拿去。”
“紅瓷莫說這種話。這江山如畫,又怎比得上你的一笑一顰,這是本王愿意的事,只要是你要的,本王愿給。”
我對這些對白,還真的印象很深,像夢里出現的情境。說來矯情,人物一個個在我指尖活起來的時候,我頻頻失笑。我常常是帶著自己的感情去寫文,他們笑我就跟著笑,他們哭我就跟著哭。有時候寫文寫得自己都入戲去了,感情涌上來真是不能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