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油時代的反思

當我們看到墨西哥灣上漂浮著的狼藉油污時，當我們看到那原本悠閑自在棲息在海岸而今卻不知所措的水鳥時，我們的內心不禁深深自責。人類在對自己的行為做出深刻反思和檢討的同時，是時候重新審視這個“嗜石油成癮”的社會所引發的巨大風險了。

人類文明的進步要以什么為代價?能源技術的不斷進步造就了工業和科技的飛速發展，然而犧牲的卻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空間環境。無止境地砍伐樹木，消亡了大片的熱帶雨林;開采石油和煤礦掏空了地球的身軀;核能源技術讓整個世界如履薄冰。當人們在為社會、科技、文明的飛速發展沾沾自喜的時候，可曾想到停下腳步，靜靜聽一聽地球母親無盡的嘆息。

人們視力所及的是，在墨西哥灣，大量動物、濕地和海岸線受到了嚴重傷害。但是，考慮到路易斯安那州的漁業和旅游業，漏油事件對生態系統的長期影響恐怕更為深遠。

墨西哥灣離我們很遠，生態災難離我們卻很近。

此次遭受原油泄漏侵害的墨西哥灣沿岸，是美國最為富饒的漁場之一，全美有70%的捕蝦都來自這里，年產值超過4億美元。此外，墨西哥灣還是魚蟹的主要產卵地，也是牡蠣養殖場所在地。漏油事件發生后，路易斯安那州和亞拉巴馬州的捕蝦業者對英國石油公司提出集體訴訟，要求賠償。此外，美國航天局最近公布的衛星圖像顯示，墨西哥灣原油泄漏形成的油污帶正日益接近墨西哥灣南部的墨西哥灣暖流。很多專家擔心，一旦油污與墨西哥灣暖流會合，將會在暖流的帶動下向美國東南旅游勝地佛羅里達移動，而附近海域的珊瑚礁等生態系統也將會面臨威脅。

BP的“滅頂”之災

英國石油公司(BP)發生在墨西哥灣的漏油事件，造成的惡劣影響僅次于海灣戰爭。美國物理學家查德·費曼在分析這類事件時曾指出，由于表面看來事情進展的還算順利，不知不覺中，人們放寬了“可接受風險”的定義，這才是最令人擔憂的。

事實上，BP工程師其實早在一年前就曾發出警告，對“深水地平線”油井的金屬罩的密封性表示擔憂。2010年3月，BP曾向美國聯邦官員報告了一起油氣泄漏事故，稱鉆井可能出現“失控”的風險。

不過，正是一種“沉默文化”籠罩在各方頭上，才導致從一線工人到公司高管都對此緘默不語。在測試顯示油井不正常之后，BP仍用常規方法更換油井內防油氣泄漏的填充物。而防井噴的裝置又在這個時候失靈，最終釀成了爆炸慘劇。

社會輿論在聲討BP的同時，還把矛頭指向了美國政府。職責不明以致救災遲緩，也讓奧巴馬受到多方批評。路易斯安那州多次向聯邦政府申請修建沙堤，以保護沿海濕地免受漏油侵害，但白宮、海岸警衛隊、漁業和野生動物局，以及環保局等聯邦機構卻為“最佳處理方案”爭論不休，而且延續了3周之久。

奧巴馬總統坦承政府負有責任，礦產資源管理局局長伯恩鮑姆和負責近海油氣開采項目的副主任厄于內斯分別辭職和被解職。

截至2010年6月，BP為漏油事件已支付了12.5億美元，清理油污的日均耗費在1400萬美元到3000萬美元。這場漏油之災最終可能使BP“吐血”310億美元，其中油污清理為110億美元到170億美元，用于對當地漁業和旅游業等方面的經濟賠付為140億美元。另外，漏油事件發生之前，BP公司的市值接近1823美元，而到6月初只有約為1150億美元，市值蒸發約700億美元。

誰的責任

事件發生后，人們都在探討誰究竟應為此次生態災難負責，或如奧巴馬總統所說“該踢誰的屁股”?

很明顯，最應該負直接責任的是英國石油公司。BP公司是生產安全責任人，是該公司的一系列技術和管理的失誤，造成了漏油事故，并且，是其一系列應對失誤才造成堵漏效果不佳、漏油時間延長。

其次，政府及其相應部門是生產安全的監管者，也是事故發生后災難救助的組織協調者和主要參與者。所以，美國人也在檢討其負責海洋石油開發的政府部門責任，也要追究奧巴馬政府的反應不及時、應對不力的責任。據說，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也使奧巴馬政府失分。連奧巴馬想以“該踢誰的屁股”這樣形象生動、草根的語言來表達追究責任的決心，也被指責為粗魯。

當人們因經濟和政治關系而把矛頭指向直接責任者英國石油公司和監管責任者美國政府、災難救援組織協調者奧巴馬的時候，一位美國公民則站出來為其自身的行為在本次災難中的責任主動向社會表示道歉:“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不是英國石油公司的錯，也不是政府的錯，而是我的錯。我應該為此受到指責。”這個責任就是美國人，是每一個現代人的嚴重依賴石油、依賴礦產資源的生活方式。

現代生活依靠復雜的技術和復雜的大規模組織，這兩者都是造成重大生態災難的關鍵原因。從概率論來看，越是復雜的生產技術，發生事故的概率也越大，造成的事故和引發的生態環境災難也越大。遠者如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近者如此次墨西哥灣漏油事故，都是防不勝防。企業組織越大，層級越多、部門越多官僚習氣越重、內部責任越難以劃清，反映越不靈敏，就越容易出事，事后也難以及時有效應對。

現代人就生活在自己的貪婪，復雜的技術和反應遲鈍的組織，構成的不安全的環境中:數不清的不安全風險，包括毀滅性風險，圍繞在我們的身邊。我們無法逃避，無法追究到最后的責任者。

生態噩夢

盡管人們都清楚，這次原油泄漏必然造成環境、生態災難以及影響人類的健康，但目前還不知道災難會有多大。在此之前，原油泄漏的前車之鑒已經提供了災難的樣本。1989年3月24日，“埃克森·瓦爾迪茲”號油輪在美國阿拉斯加州附近海域觸礁，3.4萬噸原油流入阿拉斯加州威廉王子灣。這一世界上最嚴重的原油泄漏事故之一在多年后才有了初步的災難估計。2009年埃克森·瓦爾迪茲原油泄漏信托委員會發布報告稱，事故留下了“災難性環境后果”，造成大約28萬只海鳥、2800只海獺、300只斑海豹、250只白頭海雕以及22只虎鯨死亡。其實，這只是表面上所看到的情況。那些死亡后沉入海底的海鳥、海豹、海獺和鯨等遠不止這些數量。當然，災難評估報告也稱，阿拉斯加地區一度繁盛的鯡魚產業在1993年徹底崩潰，此后再未恢復，大馬哈魚種群數量始終保持在很低水平，這一區域棲息的小型虎鯨群體瀕臨滅絕。

這次墨西哥灣原油泄漏后果無論怎樣評估，可能都不會比“埃克森·瓦爾迪茲”號油輪原油泄漏低，這不僅在于此次的原油泄漏更多，而且恰恰是發生于動物的繁衍期。墨西哥灣密西西比河入口處濕地面積占美國濕地總面積的25%，具有重要生態意義，浮油對這一區域野生動物構成巨大威脅。例如，墨西哥灣有3處野生動物棲息地，這些地方大多是沼澤地，風浪把浮油吹向沼澤地，意味著許多野生動物將面臨滅頂之災。正處于繁殖期或孵化期，浮油的到達將把動物的母嬰一起殺滅。

人們視力所及的是，在墨西哥灣，大量動物、濕地和海岸線受到了嚴重傷害。但是，考慮到路易斯安那州的漁業和旅游業，漏油事件對生態系統的長期影響恐怕更為深遠。金錢與努力也許可還墨西哥灣一個潔凈的水面，但清潔水質與恢復生態系統功能不是一回事，生態恢復的代價將會讓事件相關方不堪重負。

在這個海灣，生態系統幾乎是文化的共同體:旅游者可能再不會到這兒游玩;納稅人可能會終止為當地政府付賬單;魚蟲的孵卵場地和過濾系統受到影響;水處理成本會額外增加……商貿、漁業和海洋文化活動將被一一中斷和破壞。

人們期待，目前發生在墨西哥灣的事件可以喚醒世界各國的政府官員、權威機構及能源公司的規范意識，激發他們提供更安全的措施，把環境災難減少到最小化的技術，并迅速解決災難發生時對環境和社會所帶來的不利后果，重新審視和改進能源事件引發的不良因素。

中國警示

墨西哥灣漏油事件的發生，也引發了國內對我國海上鉆井平臺生產安全的擔心。我國第一大海上石油生產商、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有關負責人表示，中海油已及時采取一系列工作，從設備和程序上杜絕發生此類事件的隱患。

“嚴格操作程序，從根源上避免事故發生。”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副總經理、中國工程院院士周守為說，深水是未來全球獲得重大油氣發現潛力最大的領域。從長遠看，嚴格遵循技術和設計操作是杜絕此類事件發生最本質的途徑和方法。

從目前的技術水平出發，杜絕此類事故最主要的途徑仍然是從嚴格操作程序入手，每個員工、設計和施工單位都要嚴格按照油氣田開發設計程序操作，任何一個小的失誤都可能帶來毀滅性的災害或事故。一旦發生此類事故，必須要有技術上的準備或儲備。這要求我國必須加快建設自己的深海維修和建設能力。

海上石油工業屬于高風險行業，面臨著固有的工業風險和自然環境等諸多風險。我國已形成包括應急預案、應急指揮中心、應急信息系統和應急響應隊伍在內的一套完整的應急系統。并自主投資近5億元，已建成7個溢油響應基地，加之上百個海上油氣田配備的防污染設施，已初步形成一個防止溢油污染的搶救體系。

盡管如此，目前搭建起的這個體系仍待完善。從長遠看，建議全國甚至相鄰海域周邊國家建立共同的防止溢油污染的搶救體系，一旦事故發生，能夠迅速應急，將影響降至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