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出版社的編外人員,同社的女孩子在開玩笑時常說,看你這么挑剔,小心將來落到只有嫁給他的命哦!而我,卻讓自己在一年的秋天,無意中碰觸到了他的網……
辰天是社里的編外人員,隨時都可能被社長像撣掉一粒沙子一樣辭退掉。我剛來出版社下屬的編輯部工作的時候,就有人這樣告訴了我。很自然地,我將辰天與社里那些門衛、搬運工、垃圾清理工一樣,劃入不必討好的人員范圍,連名字都給自動地過濾掉了。
他,居心不良?
辰天的工作,大約是在出版社做勤雜工,我經常看到他提了一摞捆扎好的書,到門口的郵局去寄;或者在集體加班的晚上,從樓下快餐店里,提七八個盒飯上來。若是趕上電梯維修,在7樓的樓梯口,總會看到辰天一臉大汗地爬上來。又一路小跑地奔向辦公室。聽說,他像是整個出版社的服務生,不管誰叫,都會樂呵呵前去幫忙;而且,干完了活,總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似乎,需要說感謝的,不是別人,而是辰天自己。
但有人說辰天居心不良,在各個辦公室間串門的時候,會順便把里面還待字閏中的女孩子,討好一遍。而且,哪個辦公室有單身女子,辰天跑的次數。或者經過門口的頻率,也必定會多很多。假若她們請辰天干活,辰天更是興奮得不知所措。起初我還不相信,但第二年我所在的編輯部來了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之后。辰天來的次數果真多起來。這時。我才相信了關于辰天居心不良的傳言。
可惜辰天只殷勤地給那女孩子買了3次盒飯,千方百計請人家吃了一碗食堂炸醬面之后,女孩便辭職走了人。辰天那天上班路上堵車,來晚了,所以幾乎成了最后一個得知消息的人。等到他給我們一個同事送一大袋的信來,看到那個已經被清理一空的辦公桌,辰天突然就當著我們的面,紅了眼圈。
那一陣子辰天很少來我們辦公室,看見我們這些編輯,也似乎有些躲閃,好像想起了那些自作多情的過往,又似乎,我們的存在,讓辰天無意中窺見了自己的難堪。我就是從這時才開始關注這個26歲的勤雜工。
我從同事的口中得知,辰天是從一個貧困的山區里來的,大學時的欠款到工作三年后,才自己慢慢還上:而今,估計辰天的存折里不過是幾千塊的存款。出版社里常常給年輕人牽線搭橋的幾個阿姨,了解到辰天的“慘狀”后。誰也不肯主動給辰天介紹女朋友,唯恐一開口,就把人家女孩子給害了。而我們這些八卦女子,在彼此開玩笑時,也常說,看你這么挑剔,小心最后誰都不要你,只有嫁給小辰的命哦!
他,救命的稻草
這樣的流言飛語,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到最后,我們皆分不清哪是真的,哪是假的,干脆將一切有關辰天的笑話,都拿來作為“新人必知”,在社里每年新同事進來的時候,一條不落地講給他們聽,以便讓那些涉世未深的新人,在辰天的熱情面前,多幾分警醒,防止“意外事件”的發生。但這樣提醒別人,卻讓我自己在一年的秋天,無意中觸碰到了他的網。
那一年的秋天,與我談了7年的男友終于沒有耐得住七年之癢,找了個借口,愛上一個新鮮的女孩,將我冷冷地丟進“剩女”的行列。
那一陣子,我幾乎不與任何人說話。而且看見有人背著我竊竊私語,就覺得他們在談論我這個可憐的剩女。漸漸地,我就被昔日八卦的同事忘記,幾次單位里舉行活動。我都一個人窩在角落里,既不理人,也不被人理。在食堂里吃飯,別人皆2個一群。4個一伙,唯獨我,買了盒飯,一個人提到辦公室吃。工作之余的閑聊,我亦不再插進去。時常就會因為一兩句話,與同事話不投機,吵作一團。那段時間,我幾乎與每一個同事都吵遍了,連一向器重我的領導,也對我的表現厭倦,幾次都借故挑剔指責。不過是一場失戀,我便像一株忘了結果的玉米,或者葡萄,在滿目金黃中,孤單地立著,不知道該朝哪兒走,才能尋到真正屬于自己的秋天。
而辰天,就是在這樣一個舉步維艱的時刻,頻頻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在本能地反抗中,終究沒有抵擋住他溫暖的舉止和關懷。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命地浮上水岸,而不管那稻草怎樣的虛弱無力。
所以當同事們發覺辰天的陰謀即將得逞,且試圖阻擋我對辰天的依賴時,似乎已經有些晚了。不止辰天往辦公室跑的次數日漸頻繁。而害怕被人冷落的我在吃飯的時候,也會主動去辦公室找辰天。兩個人常常站在門口,像一對真正的情侶,私密地說笑著。我再也不怕在人多的時候去食堂吃飯,不怕那些愛情幸福的女人們,帶著點同情的嘲弄和指點。似乎在瞬間,我便找到了自己的群落,盡管這個群落被外人不屑,但于孤單無助的我,卻已是足夠穩妥、安全。
而那時的辰天,也突然史無前例地英勇起來,昔日的謙卑里,有了一絲鮮明的自信與驕傲;到我們辦公室,再也不找亂七八糟的理由,而是從容地就走到我的辦公桌旁,給我沖一杯茉莉花茶。或者順手幫我擦一擦電腦,抑或,什么也不做,在同事們暗含了探尋與詫異的視線里,微微笑望著我額前一縷柔軟的頭發。那個走路貓一樣小心翼翼的辰天,因了我在寂寞之中的接納,再也不懼怕任何人的流言飛語。
周圍的同事,終于在辰天略略“放縱”的快樂里,生出一種被忽略了的氣惱。他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我的面前,提起辰天昔日的笑話,說辰天多么的小氣。一起出游,連礦泉水瓶都舍不得扔,累贅地帶回來賣錢:說辰天的家鄉,窮得至今看不起電視:說辰天那一樁樁失敗了的求愛史;說昔日我自己也曾經編撰過的與辰天有關的愛情事件。他們從來都是不成不淡地說著,既不會大聲到讓我感覺到難堪,也不會輕微到在我的心里了無痕跡。
他,卑微的沙石?
這樣的招數,像是穿石的水滴,漫不經心地落著,但還是讓我本就不堅實的心,有了淡淡的裂痕,漸漸擴散。
我開始在一個同事刻意的親近下,漸漸疏遠了辰天。周圍的其他人,似乎也原諒了我以前的種種不恭。一切,又好像恢復到失戀前了無隔閡的狀態。甚至,被我惹怒過的幾個八卦女人,開始幫我安排一場又一場的相親,其中的每一個男人,在事業家境和積蓄上,都比辰天強許多倍。除了一顆過度熱情的心,辰天在他們面前,如一粒卑微的沙石,黯然失色。
辰天覺出編輯部里所有的人都開始拉攏我,這一場拔河賽,他憋紅了臉,使出平生全部的氣力,可那頹敗,還是猝不及防地來了。終于有一次午飯時,當著辰天的面,我主動走到幾個同事面前,說,以后我還是和你們一起吃飯吧。辰天當即就在他們幸災樂禍的注視里,漲紅了臉;而我,卻是若無其事地從辰天身邊搬走一把椅子,安然地坐在了他們旁邊。
就在同事們暗自得意“革命”即將勝利的時候,父親突然被一場大病襲倒。哥哥即刻打電話來,讓我盡快籌上一筆錢,帶回家去。那時的我。不過是剛剛工作3年。為了昔日男友一次賠本的生意。幾乎將所有錢都措了進去。而剛剛存下的幾千塊,對于父親的大病無疑是杯水車薪。那一段時間,我幾乎找遍了所有認識的人,但都被這樣那樣的理由婉言拒絕。,無奈之下,我只好開口向同事們借錢。
而曾奮力拉攏我的幾個同事,就在這時又倏忽散開了。吃飯的時候,我談起想借錢的事,大家皆默然,埋頭吃飯。一頓飯吃到最后,一個同事突然說,你父親這種病,這么難治,若一直治不好,豈不是一個填不完的無底洞?到那時,你拿什么還這些錢?一桌子人,像是突然腦子開了竅,附和說,是啊是啊,真是無底洞可怎么辦好?
他,不再是編外人員
周圍的人,就這樣看一眼水中呼救的我,冷漠地走開了。誰都沒有想到,身后的辰天,卻在這時毫不猶豫地跳進冰冷的水中,拼盡全力向我游過來。
我什么時候匆匆回了家,又匆匆趕了回來,周圍的人大約都沒有在意。直到有一天下班的時候,看見我很仔細地收拾辦公桌,將自己的東西裝入一個大大的袋子,才有一個同事,詫異問道,你要辭職了嗎?我輕輕“嗯”了一聲。繼續收拾東西。站在一旁的同事,不知所措地搓搓手,說,怎么不早說一聲呢,我們也好為你送行。我頭也沒抬,淡淡一笑。謝了,我去的外企公司。離這里也不是太遠,以后有很多機會呢。
就在我轉身要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同事又猶豫著,問道,給你父親治病的錢,籌好了嗎7我回頭,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有辰天的幾萬塊錢幫忙,好得多呢,外企的工資比這里高一倍,我很快就可以還清父親治病的欠款。同事終于在這句話后。尷尬地“哦”一聲,便走開了。
從7層的走廊窗戶里,我看到那個曾被許多人嘲笑排擠又淡漠過的辰天,正站在出版社的門口,耐心地等待著我。我知道這個已經將所有的積蓄都給了我的“傻瓜”,他或許在工作上,依然無法“入編”,領到更高的薪水。可是,他追尋了許久的這份愛情,卻再也不會將他視為編外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