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A市的文化局里人頭攢動。今天有個馳名詩人要在這里講演,是A市文化部門特意邀請的。詩人是荒遠的一個農村人,近幾年來在全國內影響驟起,但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今天,作為眾多有詩癖愛好的文人雅士都蔚然匯集一堂,想一睹詩人的神采。
四方形的大廳里確乎一下擠滿了人,這是先前極少有過的。雖是人聲鼎沸,其實不過三四百人之眾。但這已經很壯觀,而且個個神色飛揚自命不凡,或坐或臥,或吞云吐霧,或言辭激烈,大有群雄紛爭英豪割據之概。大家窮形極相地議論著今天的詩人,只是預測,再加以自己主觀的臆象——因為真的詩人尚未到來。一眼望去,真是個大雜燴,各色人類齊全,有戴著眼鏡很文雅的書生,有個別禿頭將盡的學者或教授,有大腹便便的闊佬或官僚,有穿戴整齊的學生,有幾個衣著素樸不修邊幅的什么人,而最招人眼目的是那群口唇鮮亮的小姐,個個裙裾妍麗,風情百態,給整個大廳以斑斕的點綴。
空氣一時燠熱得像鍋里的水在蒸騰。先生小姐們在熱的空氣中煩躁不安得像蚊子,頂上電扇的葉片在飛速地轉成一個圓。先生不時拿起面前的茶杯泄泄火;小姐們則以面巾紙不斷揩臉,很小心,因為臉上施了一層薄薄的粉。幾個戴眼鏡的學者卻顯得很沉靜,另有幾個老的禿頭教授則干脆像根木頭。
此時,最前排的一個小姐忍不住對另一個說:“耶,那個自號叫‘南山耕夫’的是什么樣子呢?我想一定是一幅金絲眼鏡,溫文儒雅,風姿翩躚,妙語連珠……”她的辭藻為自己增色不少,因而臉也顯出微紅了。
“那可不一定!”這一個說,“不要把他想的那么好吧,說不定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瀟灑,聽說他是鄉下人……”
“是嗎?可是詩人自有詩人的風采,何況是這般年紀,聽說他還不到三十呢;今天我們坐得離他最近,有機會一定要讓他簽筆留念……”
“這應該不成問題”,這小姐說,“我們坐在第一排,只要他從臺上一下來,人就浪一樣涌上去,而我們就在浪尖……”
正議論未止,忽然聽人說“來了!來了!”她們趕快一瞥,只見窗外有道驟然而近的身影……在一刻鐘里,大廳里全體靜寂下來,人人都伸長了脖子,將目光從人縫里投注到前面的空白……
一個瘦而憨的人笨拙地走上講臺,緊綴其后的是大家熟悉的文化局長。局長搶先一步,站在了那人的面前,挺直身子,朗聲對大家說:
“這位就是我們專程邀請的著名詩人‘南山耕夫’,今日風塵仆仆地趕來,特為大家傳道解惑,金針度人,不要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相信這一次一定會使我們茅塞頓開醍醐灌頂,終生受益……現在,請詩人賜教!”說罷便退下來。
那詩人才將身子往左挪了兩步,正在講臺中間,沒及掃視大家便很慌亂地鞠了一個半身躬。他是個瘦而憨的人,然而皮膚黃黯,面色老成,像是三四十歲了。兩只頗為惶惑的眼睛,發出很深的黑的光……最刺人眼目的是他那一身非常土的服飾,使整個時代好像倒退了幾十年:灰褐色的扣得嚴嚴的中山裝,蘭土布褲子,直直筒筒的,像鷺鷥的長腿一樣很滑稽。腳上,是一雙布鞋,已經沾滿了灰黃的塵土,像是從塵芥中拾起的一樣。
眾人很駭異了。在底下竊竊私語開來,間或用眼和手傳遞信息,似乎所有人都發現了一件非同尋常的事。但緊接著忽然平靜下來,只一刻,又全露出欣賞與歆欽的神色,仿佛面前站著的是一介罕見的奇才,為常人所不理解,而今又突然被他們理解了一樣。
下面的人看到臺上的人一張嘴很笨拙,一開一合地不聽使喚,隨著不聽使喚的一開一合,那同樣笨拙、質色滯鈍的語言便艱難如分娩的女人,一字一字地吐出來:
“我今天能站到這里,是我的榮幸。我的才學,疏而淺,承蒙……指教,僅憑自己的一點理解,說一點,有關詩的,話題……”
四下無不啞然。旋即又如發了瘋一般在同一刻拍起掌來。掌聲熱烈得令詩人激動,因為有人分明看到詩人的左嘴角接連抽搐了幾下。
平息下來,詩人又用了慢而澀的語言繼續說:
“詩,是我們在座包括我最熟悉而又最陌生的東西,……它是如此不可把握,好詩如天上的霽霞,有其光色而不可捕捉。真正的好詩全是妙手偶得,刻意的咬文嚼字是造不出來的……所以作詩首先要把握異樣的時間異樣的靈感……”
又是雷鳴般掌聲湮沒了一切。
詩人緊接著述說了怎樣抓住異樣的時間異樣的靈感,并由自己獨特的感受道出一些作詩的怪門……這些東西并非玄不可測而是凡之又凡,是素樸和俗庸,不為平常人所注意,不被高貴的詩人所青睞垂顧,所以往往使詩人的驚世之作失之交臂……
前排的那群光鮮小姐個個激動了,其中剛才的那兩位又私下開始議論,一個說:“這是個罕見的天才;另一個說:那人身上有一種最原始的東西,這種東西最易于與詩接近,不信,你看他的衣裳便是……
那一個看看,便說是,絕對是,他仿佛是原始人,他身上的一切具有原始的情調,不僅他的衣飾,更重要的是他氣質、他的靈魂——她們必定讀過幾本書,知道最原始的東西就是最接近生命本原的東西——因此從這一點看,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詩人!
兩人即刻取得了一致的意見,馬上就又想到了簽名、留念或者還有別的可以親近詩人的手段,于是乎激動不已。而在同時就有更多人默契了兩位小姐共同的識見:那是個怪才,邪才,——他身上的一切無不標志!
有人似乎立刻頓悟:真正的詩人是如此地超凡脫俗。
有人突然開竅:天才的詩人之光就是最原始的回歸……
又有人靈光一現地破獲了文藝的奧妙:最杰出的藝術家的藝術就是怪怪的,不可理解的。
有人剎然覺得:做詩人就應當用他那種聲音說話。
還有人心里暗暗結論:打手勢就應當和他那樣。
甚至臺上人偶爾一不小心一個趔趄,臺下的人也覺得優美無比,簡直是赤裸裸隨性的舞蹈……
有人說,做詩人要以原始的心與大自然接吻,所以應該穿布鞋。
有人說,可見流行的都是最短暫的東西,朝三暮四,只有中山裝具有永恒的價值……
詩人滔滔不絕而口舌干燥地發了近兩個小時“原始音”,呷了一口茶,鞠一躬,正要退下來,驀地,人流水一樣貫上去,手中紛紛揮舞著筆和紙本,他感覺到舞動的書本如雪片般將自己包圍,而擠在最近的即是前排兩位紅艷欲滴的小姐。
他只覺得小姐滑嫩的手指觸著他粗糙的手背,叫他留念。他汗涔涔地寫了幾句自己也忘卻是如何想起的話。接下來,都一樣,他汗涔涔地夢似地寫了幾句不知所以的話,爾后便覺得頭暈目眩。
在他頭暈目眩之際,就有很多人反復吟誦著筆記本上他寫的話,欣賞著他的墨寶,許多人念了不知多少遍,似乎還津津然其味無窮。
忽然有人來敦請,在他頭暈目眩之際。他定睛一看,是幾個西裝革履的人,邀請他同進午餐,在慌亂中,他拒絕了,說自己還有事,須今晚搭車回家。那些人以為午后尚有諸如今日講演報告之類的事,便只好作罷;但他剛緩了一口氣,就聞得有種既甜而潤而鮮而脆的聲音,一看,就是最先簽名的兩位小姐,小姐翕動著紅紅的鯽魚嘴,對他說,請賞光去她家進膳,要同他聊聊——請教請教。他看著清晰而優美無比的唇的弧線,十分地慌悚了,磕磕絆絆地說,自己還有事,要馬上離開。小姐本來想說再忙飯總是要吃的嘛,可看著那退避窘迫的神情只好作罷,兀自嘆氣。他也便在這嘆氣之隙趕緊挾著包裹,從人縫中溜走。而他還分明聽到身后是騰涌不息的人的喧嘩的海的濤聲……
詩人雖然覺得頭重腳輕兩眼發澀,可是很滿足。想起自己先時的盛況,那輝煌是有目共睹的,永遠不能抹煞,于是也將剛才流汗的惶惑與疲憊,一同拋諸腦后,向著A市東向的火車站走去。
他知道這里離車站很遠,僅憑腿功是不行的,還要坐出租。當他確定這個車是非坐不可這個錢是非花不可之后,便四顧尋找一輛可靠的的士。悠悠往往的的士如甲蟲,他不知招哪一輛好,猶豫了一刻,他想,那車總是拉人的,向任意一輛揮一下手,總是可以坐上去的。他確定了這個理論正確之后,于是對著奔來的一輛灰色的士很豪邁地用手臂畫了一個弧,的士停,詩人走上前,那車里人卻并不開門,僅打開窗戶,用滿含鄙夷不屑的目光打量他,問道:“坐車的?”他立刻很慌亂,雖然鎮定又鎮定——他知道那人在望他那雙從深山里走出來的鞋子——然而還是忍不住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啊!”那人似乎極不情愿地開了門。他弓著腰,步子笨拙鉆進去,坐到位子上,那人重又看了他一眼,便扭轉頭去開車。
車到站,他下車來,一面用手去衣兜摸錢,問道:“多少?”“十元。”司機說。他大大駭了一跳,“怎么這么貴?”他說,“我來時都是五塊的!”
那司機懶懶地說:“你來時可是坐我的車?”
他說:“那……不是。”
“就是!”司機說,“他是他的車,我是我的,能一樣嗎?”
詩人腦子嗡的一下大了,這分明欺侮人,是故意榨他。胸腔里憋著一股不平之氣,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他吐吐吞吞地說:“車是不一樣,但,價錢都,一樣……五塊。”
那人聽后很生氣地罵道:“你這狗×的,咋這難纏?快給! ——我沒有時間給你閑諞!”
詩人好像同時看到那人捏緊了拳頭,肩頭要聳動一般,知道這狗×的A市人都橫蠻無禮,只好作罷。人在屋檐走不得不低頭,硬撞不得的。便抽出碩大的一張十元遞過去,那人幾乎是從他手里奪過來,然后嫻熟地將其折二為一塞進屁股兜里去了,拉上車門時還狠狠地擲了一句:
“哼!鄉巴佬!”
詩人就覺得有雷當頂炸了一遭,他想,這算什么?一點修養都沒有。轉而又覺得沒必要生氣,于是氣立刻消了一半。提著行囊,鉆進了售票室的大廳里。
廳里的人排得滿滿,卻齊齊整整,像小學生列隊。只是他一進去,馬上就發現有許多人扭過頭來直勾勾地看他。有的在臉上,有的在身上,上衣、褲子,而鞋上更是重重疊疊,他似乎驀然驚醒,這大廳里,唯有他一人不是锃亮的皮鞋。他們都反著光,而他卻吸著塵了,這是多么大的差異!——因而這么多人都這么看他。他覺得那些人的目光統統像瘋子一樣,或者是看待瘋子一樣的目光,有的簡直點點如七月的太陽光,鋒芒畢露,從他兩個瞳孔刺進去,痛得難受,令他睜不開眼。
但他仍勉強踅到一列的最后接上去,買了票。
詩人感到肚子里有點悶脹。怎么回事?我還沒吃午飯呢!他轉而意識到是剛才裝進了一管氣,讓他難以消受。他于是又痛定思痛,心里想,這其實是不大對的,我盡可以改變自己,我何必那么自尊呢?同他們一般見識。我的自尊心太強了,太脆弱了,因此受傷……
想到這里,他便也坦然了,看看時間,尚有一小時,車才會來。
詩人上了火車,找到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來。不久,又來了幾個,與他同坐。他斜目一看,一個四十余歲的背頭,梳得油光水滑的。一個青年后生,雪青色襯衫扎在褲腰里,皮帶上凸出的手機在“盼顧自雄”,偏分頭,也同樣油光閃亮,而他的左臂尚挽著一位嬌滴滴的小妞,紅得似血的嘴唇,白凈的脖子掛著一線金項鏈,兩只又細又長的眉毛,像是兩道黑黑的月芽兒了。
他盡量不去看,只流連著窗外的景致。忽而有諸多感慨,匯成了詩,他轉身想去掏筆,恰好此時車身重重地一晃,“哧”地一聲,火車開動了,他還想去尋筆,但又突然茫然,似乎就這么一晃,把靈感震掉了。
他抬起頭來,才發現對面三雙眼睛,直勾勾地對著他。他又很難受,受不了那種眼光,尤其是那種尊貴的自矜的怡然的又把他當作怪物的眼光。他便將頭偏向一側,但又遇著許多其他類似的小而亮的東西,像釘子一般,扎著他疼,他只有轉而將頭向上,目光投向天花板……
對面那油面后生同紅唇小姐開始打情罵俏,他聽得清楚,也能看到女的一只手去掐后生的肩膊,而那后生又用同樣的手法去掐女的腰背,哼哼唧唧的,快樂得如同兩只狗。那老的故意將背頭轉向窗外,很豪氣地望。
后來,詩人也將頭轉向車外,思緒茫然,想想點什么,到頭來卻什么也想不成。……又聽見兩個打情罵俏的聲音,過了一刻,那女的說:“一會兒檢票員來了不要緊吧?”男的說:“沒事,我從來就沒買過票,哪一次不過去?——他又不是每一位都查的!”
詩人捏捏自己的票,還在。怕什么?他想,我有通行證,你若查,正好。偷機取巧沾便宜的事我是從來不干的。
車到中站開始便有車員查票,先是一個女的,到了近前,他想那兩個要驚慌了,或者三個。然而列車員偏偏沒望他們,遠遠地走來,只直直地對著他,突然就將手伸到他的下巴跟前,很不客氣地道:“側(車)票!”
詩人掏出票遞過去,那女的將票正反兩面都看了一遍,遞過來,走了。
尚不到五分鐘,又來了一個車員查票,這次是男的。同樣的似乎出于慣性,或者老天要庇佑那三個道貌岸然之輩,他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仿佛根本不存在。只端端走到他跟前,同樣將手伸到下巴底,同樣的口音,道:“側(車)票!”
詩人無聊地重復了先前的動作。那男的也將先前女的動作重新演習了一遍。
車窗外是林立的高樓,無邊的稻田或者奔涌的河水……但這些在詩人眼里都渺若煙塵,不能觸動一點他的詩興,反而似乎變成了石頭,一塊塊壓下去,使他自由不得。他不知為什么,心情如此不暢,先前在A市作報告的那種感覺再也找不到了。
悶悶的三小時之后,車到站,至V縣城。他急急奔向縣運司,須再搭兩小時的車,才能到鄉里……
人流像螞蟻一般涌動,都是大包小裹,行色匆匆。詩人在匆匆的人流中找到了去回家方向的客車,車很多,但人都擠得餓鬼似的,五官六形走了樣。他終于找到最后一輛空車,便飛快地向那車跑去,同時似乎更多人也發現了那輛車,便同樣飛快地向前奔去,及到門口,正是偌大的一堆,人前呼后擁,個個盜賊一般往前面的人縫里鉆。他被簇擁著,自己第一次發現沒有了力氣,有誰的胳膊肘粗暴強橫地將其擠壓到一角,許多人比他身強百倍地撥開他,搶先跨了進去。他想,這如何是行?———不競爭就要落后,這里是不講“文明”的,講文明今天就呆在這里了。于是悍然拔開人群,在巨大的人流的推力中他總算被“推”了進去。
車里實在像罐頭。座位是沒有的,人直立著尚且貼著人。各種臭氣、腥味、汗騷渾為一體,就從這個腐亂的罐頭里蒸騰揮發。他在這“兩足獸”林中深感艱于呼吸,頭重腳輕,臉上流著臭汗。車吱地一聲搖搖晃晃開動了。不知為什么他驀然想起“小偷”兩字,便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內衣,陡然大吃一驚:空的?完了!——會不會沒有摸著?他于是又摸了第二遍第三遍……仍然沒有!——空癟癟的。難道做夢了?他覺得冷汗冒了出來,怎么辦?沒有錢,坐車是不行的,到車站司機也不會放過,還不如提前下去。沒有辦法,他只有大聲地叫起來,車里人全吃驚地望著他,像面對一個瘋子。他說:“司機,快停車,我的錢丟了!沒錢了,我下車——”司機總算不耐煩地停了,問他:“甚事?狼殺一般嗥!”他又十分泄氣地說:“我的錢不知被誰偷走了……”司機一聽,像驅趕蚊蠅一樣煩躁地揮著手說:“快下快下! ——沒有錢你坐屁車!”
他迷迷懵懵下了車,感到天地忽而昏暗了。看看表,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他煢煢地于街上亂轉,街上的行人已經很稀少,只有他踏著空洞寂寞的步子在街上踽踽地走。
怎么辦呢,他想,全身軟了下來,一點力氣都沒有。這里距家尚有一百多里,走,是難以抵達的,天色向晚,自己又身無分文,連落腳之處都沒有,真是個可憐的乞丐了!
他在一個僻靜的街角蹲下來,瑟縮了身子,雖是天氣一點也不寒冷。遠遠地,前面來了幾個人,兩個小姐,披揚著頭發,一個毛頭小子,頭發三七開兩大板塊,梳掛得紋絲不亂。
詩人望著眼前三三兩兩的人陸續過去,誰也沒有注意到他,頂多不過冷漠地看他一眼便扭轉頭去。他現在希望有人像先前那么盯著他了,然而沒有。他又想起,自己就在今天,今天早晨,還在A市大廳里作著報告,臺下是呼嘯雷動的一片,而簽名留念那一刻盛況,更清晰地從眼前一一馳過,他身心不禁為之一振,似乎滿口噴出的都是英雄之氣……但在噴氣之余,他仰起臉望望天空,陡地發現天空已逐漸轉成了鉛色,于是身心又為之一顫,隨之就有一絲冷氣細若游絲自腳底而上經五臟六腑從兩唇之間徐徐而出……
在五彩斑斕的大街上,在燈壁輝煌的彩照中,詩人獨自瑟縮著,于無人注目的街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