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奇特的女子。
生于舊式的書香門第,卻厭惡粉黛絲竹的閨閣生活,偏喜出入于男性社交場所,談笑風生。
她大膽地宣傳女權思想,并在23歲時出任北洋女子師范學堂校長,鄧穎超、許廣平都是她的學生。
她才貌雙全,讓無數男子拜倒于石榴裙下,卻總是在愛到濃時毅然離開。
她,就是中國近300年來最后一位女詞人——呂碧成。
呂碧成的少年是不幸的。
13歲那年,她的父親病逝,全部的家產被族人惡意霸占。他們甚至唆使匪徒將呂碧成的母親強行幽禁。脫險之后,母親帶著4個尚未成年的女兒投奔了兄弟,從此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舅父是古板而嚴厲的,他怒斥外甥女有著不安分的想法,并極力阻撓呂碧成到天津入新學的舉動。年輕氣盛的呂碧成一怒之下,獨自跳上了開往天津的火車,盡管此時的她身無分文。
舉目無親的呂碧成在火車上碰到了一位善良的旅館老板娘,她的獨立生活就此開始,這一年她剛滿20歲。
呂碧成游蕩在天津街頭,無意中得知舅父秘書的丈夫就在《大公報》報社,便寫信尋求幫助。這封信,讓呂碧成認識了一個改變她命運的男人。
英斂之是無意間看到呂碧成的信的,只一眼,便被她絕妙的文采所傾倒,并決定錄用她為《大公報》的編輯。彼時的他,是《大公報》的總經理。
率真的呂碧成在《大公報》如魚得水。她嬉笑怒罵,那些宣揚婦女解放的文章震動了津京。
文壇的男子眾星捧月般地捧著她,不僅僅因為她的才華,更因為她的美貌和氣魄。她亦大方地與他們唱和,并以犀利的筆宣泄著對婦女解放的渴求。意氣風發的呂碧成并不知道,在她的身后,有一雙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她。
從看到呂碧成的求助信的那一刻開始,英斂之的生活就悄悄地發生著改變,他隱隱地意識到,這個叫呂碧成的女子,在他的生命里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幾年來,他任她書寫著一篇篇激昂的戰斗檄文,任她在魚龍混雜的男子們中間穿梭,甚至任她寫下觸犯時忌的《百字令》,在那首詞里,她極盡所能地痛斥慈禧,而此時距慈禧亡故僅僅幾個月而已。
英斂之的心里升騰著小而熱烈的火焰,這個叫呂碧成的女子,已經由一只惹人憐惜的小雀長成了絢麗的鳳凰,她的美是那樣濃烈而真切,讓他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英斂之的火焰愈燃愈烈,無法抑制的愛慕終于凝成了一首深情的詞:“稽首慈云,洗心法水,乞發慈悲一聲。秋水伊人,春風香草,悱惻風情慣寫,但無限款意,總托詩篇瀉。”
握著英斂之的火熱,呂碧成手指冰涼。她未曾想過,那個一向被自己感激的英先生竟會如此。
她并不討厭他,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幫助,她怎么會過上獨立的生活?他有才學、有見識、有思想、有抱負,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是,他是有太太的。
呂碧成的心抽搐起來。
在她的時代里,進步的男性都是一邊高喊著“婦女解放”,一邊固守著陳舊的婚姻制度。在他們的心里,婦女解放與他們娶姨太太并不矛盾。
但是呂碧成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解放派,她痛恨對婦女的種種約束,痛恨一夫多妻,甚至痛恨婚姻本身,而這種痛恨,源自與呂碧成9歲那年定下的娃娃親……
呂碧成的父親是晚清的進士,在呂碧成9歲那年,便為她定下了一門親事。
然而慘烈的家庭變故,讓呂碧成挑起了營救母親的重任。她用飽蘸著淚水與憤怒的筆給父親生前的朋友寫信求救,終于使母親重見天日。然而未來的夫家非但不加以援手,反而對這個未來的兒媳起了戒心。在他們眼里,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能量的女子,日后必定做不了賢惠的兒媳。于是一紙退婚文書,將“自由”還給了呂碧成。
未過門便被退婚,在當時是一種莫大的恥辱。尚未成年的呂碧成就這樣背起了無數人的恥笑。從此,婚姻之于呂碧成,成了內心除之不去的恐懼。
英斂之的深情,喚醒了她心中埋藏已久的傷。那痛,割得她的心生疼。
呂碧成干脆地斷絕了英斂之的癡想,任自己心頭的恨意滋長。
一場被退婚與一場被暗戀,呂碧成不自覺地為自己織起透明的墻,小心翼翼地遠離心中的傷。對于友人的疑問,她只是淡淡地搖頭:“我要的是心靈的琴瑟相和。”
幾年后,她真的遇到了一個琴瑟相和的男人。他們一起作詩填詞,情投意合。她嘗試著靠近婚姻,并第一次嘗到了愛情的味道。可是她卻沒有想到,他給她的甜蜜變成了毒。
就在她鼓足勇氣準備走進他的生活時,一個小妾卻已先她一步。呂碧成的腳步停在門外,終于轉身,憂傷地離去。她的心墻,冷如寒冰。
袁世凱的二子寒云戀上了她,與之鴻雁傳書,往來不絕。可是這段戀情依然無果而終。呂碧成笑言:“袁屬公子哥兒,只許在歡場中偎紅倚翠耳。”可有誰知道,在這淡淡的笑容背后,隱藏著怎樣的憂傷。
身心俱疲的呂碧成決定將自己的心流放,她選擇了出國旅行。
也許是旅行的新鮮沖淡了她內心的恨意,抑或在漫長的旅途中依舊尋找不到心的歸宿,她選擇了皈依佛門。也許,只有那一盞青燈才能溫暖她冷硬的心墻,只有那一尊古佛才能勸解她滿腔的怨恨,只有那一幅黃絹才能讓她的憂傷如絲,縷縷隨風逝去。
歸隱,或許可以逃過劫數。
1943年1月,呂碧成在香港去世。她遺命將自己火化,骨灰和面為丸,投入南海,曾經風華絕代的奇女子呂碧成,從這個世界上離去了。
而有關她的那一場愛恨,化做了數不清的傳言,流落在滾滾而逝的年華里。■
(責編 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