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藏地處中國西南邊疆,地域非常遼闊,自古以來客旅往返和物資交流都十分頻繁,自然地形成了一些約定俗成的寄宿行為方式、相關習俗,以及隨之而來的寄宿倫理。
古時,往來大道上有驛站、大桑(藏語里是“馬站”的意思)等客店性質的機構,解決來往人員基本的水草和茶炊之急,郵差房也有充做客臺的歷史。吃大戶式時“采爾廈”一地方政府接待官方客人的方式
根據拉薩八廓街85歲的居民羅追老人回憶,西藏和平解放以前,整個拉薩市都沒有一座現代意義上的旅館客棧。那時候,地方政府接待官方客人的時候都是給各貴族大戶簽發一種特殊的文告——“采爾廈”,不管情愿不情愿,“采爾廈”貼在誰家的大門口,就起到一種類似發放租賃通告的作用,這戶人家理所當然地就要承擔接待貴賓的任務。
1936年,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委員長吳忠信赴藏主持十四世達賴喇嘛坐床典禮,噶廈政府召開會議決定:“借用貴族色興家的別墅,即行修繕粉刷;新制桌椅床鋪和炊具,并按以往慣例向各寺廟、各大貴族借用所需之高級器皿;所需柴草,由經辦者提出預算,由噶廈命令各宗,奚,限期向指定地點交送;所需經費、術柴,向噶廈支領。
一般比較重要的接待工作,地方政府還要專門選派一個叫“鼐先哇”的七品孜仲接待官來做具體的安排工作。在大戶人家的屋門口貼“采爾廈”就由這位七品官“鼐先哇”來完成。遠道來的客人跟地方政府有什么接洽之事,他們如果需要向地方政府各個部門匯報政教事務等,也都是通過作為聯絡官的“鼐先畦”來辦理的。但遠道而來的人如果是要人駐寺廟參加一些宗教活動,一般不由“鼐先哇”管理,因為寺廟里又有專門的接待人員。
1951年,西藏地方政府派往中印邊境亞東迎接中央代表張經武的雪康賽和后來負責接待解放軍官兵的地方政府官員定甲賽等,實際上都是充當“鼐先哇”的角色工作,做的也都是屬于“鼐先哇”的工作。
其實,解放前的拉薩原本也有一些屬于公用性質的建筑,另外還有一些用于商業性的租賃用房,這些房子的主人主要是貴族,寺院和一部分商人,哲蚌寺基索(財務官)在拉薩城內的公房果瓦康色即屬此類。
但一方面遠方來的客人住在空蕩蕩、冷清清的房子里肯定沒有住在貴族大戶人家里舒適,更主要的,一種租住的行為方式和習俗并沒有養成,所以那些專門用來租賃的客房資源都沒有被充分利用起來。
康定鍋莊-最早期的商旅貨棧和客棧
藏學家強巴丹達說:“過去,商人和香客一般是自己找房東投宿。有實力的商人想要常駐拉薩的時候就自己蓋房子,如幫達倉這些大的著名官商,他同時在西藏地方政府中任職,在拉薩市區建有豪華府邸。而康區來的小商人,有的在街上開商店,店面和住房就前后相連。還有很多康巴商人在八郎學一帶賣磚茶,他們喜歡住搭建在野外的帳篷里。”
強巴丹達說:“當時,拉薩還有貢桑孜達熱、夏禹達熱等大約七八家公共或私人馬廄(達熱),提供簡單的水草飼料,人也可以在那里寄宿。”
馬廄客棧的來歷既可能是西藏古代相延下來的兼具堆貨、炊茶、客和性質的綜和市肆,也可能與聞名中外的康定鍋莊之間存在著某種相互影響的關系。
“鍋莊”是康定特有的一種行業。歷史上,康定鍋莊多達54家。鍋莊的主人大多是明正土司的大小管家,專門為土司掌管經濟。清代以來,隨著漢藏貿易的發展,打箭爐(今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縣)成為川藏交通的樞紐。漢藏商人云集在這里,扯起帳篷,埋鍋造飯。明正土司的家臣們為來往客商服務,繼而修筑具有漢藏結合樣式的鍋莊大院,“鍋莊”也就應運而生了。這些明正土司的家臣們長期居住在這里,熟悉漢藏語言。隨著明正土司家族的衰落,他們也逐漸轉化為專業的漢藏貿易經紀人,“鍋莊”便成為具有內地特色的貨棧。
到康定從事貿易的藏族商人分別與各家鍋莊有著穩定的主客關系,并不隨意選擇。在康定經商期間,這些商人的食宿均由鍋莊主人負責供給,不計費用,主客猶如一家,關系十分親密。商人銷售土產和購買茶葉等活動,均委托鍋莊主人與漢族商人交易,成交后,鍋莊主人按總金額收2~4%的傭金,收入亦十分可觀。
拉薩很多大戶人家的院落修得特別大,就是因為有這種與康定鍋莊類似的需求。每當有家鄉的商隊馬幫趕著大群牛馬來到拉薩,主人就可以請他們直接住在院子里。這樣做有很多好處。當時,拉薩的燃料比較缺乏,馬糞牛糞曬干可以當柴燒。曬干的牛糞磚錯落有致地斜排在墻頭,既很美觀又具有防盜功能。另外,房東還可以同馬幫主人做以物易物的交易。
被遺忘的“江冬倉”-因投宿成幾輩至交
在西藏,朝拜著名寺廟和神山圣湖的香客歷來很多。普通香客多是找同鄉親友借宿。如果是長期住客,除了向房東繳納少量房租外,還須再為房東支應一定的勞動差役。房租與差役是分開計算的,這是西藏過去世俗社會里公認的一種約定。
有一些香客是從牧區來的,多是冬季傳召法會之前到拉薩,他們一般自帶帳篷,住在拉薩周邊收割完的青稞地里。他們的牲口晚上養在農田上等于給當地農民留下了上等的農家肥料,而當他們的牲口面臨斷頓危險的時候,當地農民也能幫他們提供廉價的秸稈飼料。此外,農牧民之間還能方便地進行物資交換,這也是以往的人情社會中一種較普遍的交換方式。
至于說到俗人的長途寄宿行為,羅追先生回憶:“普通人出門投宿,多是送點土特產品,因為投宿關系而成為幾輩至交的也大有人在。”
羅追記得,拉薩的旅館業發展得很晚,以前基本上沒有這個概念。他說:“我記得上世紀50年代,解放軍剛進藏不久,隨著流動人口的增加,有個綽號叫徐馬阿古的西寧人瞅準時機,仿照內地車馬店的形式,在鐵崩崗那邊的曠場上蓋了一座很大的院子,專門接待往來旅客,我印象中拉薩最早的現代意義的客店就是它了。”
但是西藏著名油畫家大次仁多吉另有一番說法。如今已年近古稀的大次說:“我家的前輩專門以接待投宿客為生,我們家的房子叫‘江冬倉’,位置就在現在的拉薩市人民醫院斜對面。過去,這里有一座門仲橋,是茶馬客進入拉薩的最后一座標志性建筑。那時的‘旅社’一般建在郊區,當時我們家就在靠近八郎學的荒郊野外,周邊是溪流、濕地、草坪,樹林。離我們家不遠處還有一個叫‘亞熱’的馱牛店,在熱木其(小昭寺)那邊還有幾家藏北游牧民開辦的簡易騾馬店,熱木其當時就屬于郊區。開這種接待商隊的客店必得有寬闊的空場,普通人在城里是找不到那么大的地盤的。”
大次說:“當時,我們店里的住客主要是來自藏東的康巴商人和來自藏北牧區的老主顧,他們是每年都要來的。康巴商人一般是以馬幫的形式到拉薩,一個馬幫至少由30多匹騾馬加10來個傭人和護衛組成。他們到了我們這里以后,我們家的人要幫助他們把馬拴在院子里,把傭人們安排住在圍繞主屋的平房里,把領隊的商官請進二樓上專門留給他們的幾間偏廈,他們的貨物就集中存放在底樓幾個很大的儲物間里。”但是當時的“江東倉”和“亞熱”一類都不能被視為真正的旅店,因為沒有店錢這一說。大次說:“從牧區來的人有時候送點酥油給房東,有時候送一條羊腿肉,有時候送點奶渣。住進來的人投宿的時間一般也不確定,因為誰也預料不到他們的生意何時能結清。當他們要返回家鄉時我們店主家還要送點回贈禮,但店主家跟房客做生意一般會得到優惠。”
大次現在還住在古老的江冬倉大院,不過由于城市人口的增加,大次的住房面積比以前小了很多。他說:“一些藏北牧民直到現在跟我們的關系都很密切。牧區來的客人對住屋沒有什么要求,只要有躺的地方就行,有燒茶的地方就行。有時候10來個人住在一間屋里他們也會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井然有序。就在前幾年他們還來我們家投宿。我們家現在已經完全沒有接待他們的條件,但他們不愿意走,他們幾乎是哀求著要住在這里。我說,好啦,今年你們就住這兒,我就是把廚房騰出來也要讓你們住進來。明年可不能再這樣了。可到節骨眼上,他們還是會找到我家里。雖然時代在發展、進步,可他們還是非常念舊,習慣于歷史傳統中的一些生活方式。這就是拉薩早期特殊的旅館形態帶給他們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