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同意學者姚建宗的一句話:“法治的精神意蘊在信仰——社會絕大多數成員所具有的一種對法的宗教般的虔誠而真摯的信仰。”對于中國這樣一個沒有法治文化傳統而又正致力于建設法治社會的國家,法如何才能得到人們的認同、遵守,成為宗教般虔誠的信仰對象呢?這讓筆者想到了“法是什么”這個先哲們已經無數次用智慧的言語深刻闡述其內涵的話題。雖如此,筆者不揣冒昧,且談法之內涵,進而理解法治之真意。
法是什么?這是一個古老永恒而又充滿誘惑力的神秘話題。中國古人有云:“灋,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此解可知古之中國,法刑一體,法之公平、神明裁判之意蘊其中。而觀西人,有的把法看成是神的旨意,上帝的安排;有的則認為法是人的理性,人類的精神產物;還有的把法當成社會的工具控制者,如此等等。當然,要給法一個概念性的描述,必須對法之現象進行高度的抽象與概括,這種概括應具有最大的普適性。然,我們只能基于存在或已經存在的現象進行概括,而不可能對應然和實然都做全面的考慮,且這個概念還要能揭示法的獨特性,這無疑是一個十分艱巨的挑戰。
法為何物,百家言,百家談,各為其說尋找存在之理由,探討合理之本原,其實質無非是為法之存在尋找一個合理的棲身之處,一個堅實的根據。這種認識是感性與理性的結合,是動態與靜態的聚融,是思考與生活的碰撞,反映了法乃是人們生活的一種客觀需要,人們所做的,不外乎在外在方面為其找尋理由,在內在方面為其尋求根源。其實,法同其他社會制度一樣,伊始即具有極強的價值追求,是人們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普適性規則,是人類在生活中進行自我規制的最高共識。換言之,我極同意這樣的一個觀點——法是生活的語法。這種判斷也許過于抽象,可能會引人對此進行質疑,何謂語法?何謂生活?何謂生活的語法?語法與法的可比性何在?其實,這樣一個富有哲理的命題按如上提問的思路進行技術性分析,極可能損傷其本應蘊涵的博大寬廣的內涵,而且囿于語言文字的局限性,更可能無法準確描述其深層次的含義。事實上,量化分析確實會扼殺這一命題的內在邏輯性,但為了做一些粗淺的闡釋,筆者也按這個思路做一簡單的回答。
法是一種生活的語法,這并非簡單的為獲得文學上的表述或僅一時之興而提出。實質上的理由是兩者之間具有一些內在的共性。法如語法,都具有強制性。法對于生活具有強制性,語法對于語言亦有強制力。從古至今無論是人治下的“法治”,還是現代意義上的法治,所有的法都是以強制力作為保障的。同理,語法——這一語言的規則亦具有強制性,為了溝通,生活中沒有人會表達一些不合語法的東西而認為它是正確的,人們所受的教育、生活背景使得我們交往中只能遵循語法的要求來表達自己的觀點,這種強制性是軟性的,但深入內心。法如語法,調整的方向相似。相對于生活之法與相對于語言之語法,兩者調整方向相似,都具有一般性。“理通則意明”。現代社會治理中,法是普遍適用的,他完全否認了刑不上大夫的歷史舊習,普遍地適用于每一個人,這也是現代法治社會的基本要求。語法也不例外,沒有哪個僅針對某一特定語句而存在的規則能稱之為語法,因此語法它沒有具體適用上的特定對象,而是具有一般的普遍的適用規則。法如語法,都具有穩定性。對于生活而言,法具有相對穩定性,對語言而言,語法亦非經常變動。在語言中,具體語法結構諸如主、謂、賓、定、狀、補等,是長期存在而且具有相當的穩定性。法亦如此,它不像政策、命令那樣較為頻繁的變動,作為人類選擇的一種規制自己生活的方式,其本身應具有相當的穩定性。法如語法,都具有調控性、有序性。法的調控使生活有序,語法的應用使語言有章可尋。無論是善法抑或惡法,它都旨在實現一定時期的社會“有序”。而語法是組織語言的基礎,如若沒有一定的語法,人們將無法理解對方語言文字的具體含義,人類的交往也就無法完成。法如語法,觀之起源,兩者還都具有“后生性”。先有了簡單的語言,而后有了復雜的語言,進而在語言中有了語法。法的起源也是如此,法是后于人類生活而存在的,人類最初的交流所遵循的是習慣,逐漸由習慣向習慣法過渡再到成文法。當然,法如語法,還有頗多可分析之處。這里用技術性的分析手段來論證一個意蘊非凡的命題,但求能說明這一論題內涵為主;且,受制于文字含義的限制,原本十分豐富的命題可能無法闡釋清楚,但筆者還是努力去論證表述這樣一個基本的觀點。
法是生活的語法,這樣的判斷是讓我們更好地理解法治。法治的根基和魂魄在于其人文的價值荷載及其相應的人文確信和信仰。誠如伯爾曼所言,法律不僅是“世俗政策的工具,而且還是生活終極目的和意義的一部分”,它不僅包容了一整套規則,還包容了“人的全部存在,包括他的夢想,他的情感,他的終極關切”。筆者認為,法、法治的真正價值在于,以人文精神為根,并在其滋養下對自身命運的深切關懷——作為社會主體的人對自身的價值、個人的尊嚴和幸福理想的執著追求。
法,其實不過是一種生活的語法。當然,這種文學性描述的背后是有大量精干的事實支撐。其實法就是人類自己選擇的一種更有效的生活方式而已。之所以從無法到有法,從人治、神治到現今法治,因為相比較而言,神意作為“生活語法”的年代,隨人類智力的開發而不斷遭到質疑;選擇人意作為“生活語法”的年代,人類遭受苦難是巨大的;因此人類選擇了法治,即使法治存在一些無法克服的弊端。換言之,人治在效率、公正等方面不亞于法治,只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個集權的“人”要如神一般永遠的公正、無私、智慧、能干等等,否則,人治的災難會是一個民族永遠的傷痛。令人悲哀的是,迄今為止,這樣的“人”尚未存在。由此可知,法治,并非一定是最好的選擇,只是目前,這是能找到的最可行、最有效的選擇,消極地講,也是無奈的一種選擇。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在價值觀念多元化、生活世俗化的今天,人類選擇用法來規制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也確實更加規范了人類自己的追求。
其實,法本就是人類選擇的一種規制生活的方式,猶如語法,語言的存在是其基礎,生活的存在,才使法得以存在。在初民社會,人們生活的規則或者說“語法”是神意、習慣,因為其時的選擇有歷史必然性。時至今日,人們選擇了法治來治理生活,生活的“語法”就是法律了,這也是歷史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