蔌弦作品

　　蔌弦，1993年生。現就讀于福州第一中學。
　　
　　頭痛
　　
　　頭顱微漲。十七年的土層松動。星夜將至
　　據說有嫩綠的詰問會從我青苔回旋的
　　內壁覓縫而出
　　也似蛇魅，在偵查。抽穗的小麥，掖藏至舞象之年的頭痛
　　我不敢高聲說破秘密，一根卷煙也吸了
　　如此綿長
　　日斫一截
　　終于，落日如黯淡的煙頭。滿街璀璨的灰燼
　　
　　提琴里的杜普蕾
　　
　　住在提琴里，早在洪水漫上以前
　　一枚胚胎。不走動，也不說話
　　只低婉地清唱，酷似琴聲。提琴的胸腔顫動
　　空空的眼睛如同虎紋箭壺。金仆姑
　　
　　二月的雨
　　
　　煙火轟鳴的空難中
　　車輛的防盜喇叭孤獨地拉出汽笛聲
　　穿行在巷尾的人走著、黯淡著、憑空消失
　　在一個雨夜，天幕此起彼伏
　　
　　二月的冰涼二月的雨
　　閉上眼睛，直到天明
　　
　　水蛭
　　
　　她蛇魅般的臂膀不帶探詢地繞過一個
　　男人的腰部
　　公共汽車：晦暗的書頁上速度無法測定
　　的詞匯
　　以慣性使她的線條開始前傾
　　
　　水蛭向另一個肉體侵略的速度
　　宛如一個詞匯、一首詩，等待著被察覺
　　或者體會
　　閃爍、曖昧的含糊與遲緩
　　
　　她的面龐浸于男人富于體味的胸膛
　　四片嘴唇拼湊的愛情
　　唾液是潛藏之流，欲望的權杖是地表下
　　的山脈
　　某個時刻，車廂被一尊極具諷刺的雙人
　　雕塑點燃
　　27路公共汽車因躲避的目光而抖然增大
　　一個人，一群人，一個視角，一幅被拼湊
　　的圖景
　　
　　方向盤前一位尤利西斯
　　
　　27路沿線的建筑緩緩流動
　　唯獨我在思考一個不合群的問題
　　
　　腫脹與灼熱之軀在城市廣場下車
　　我的手企圖透過霞光中的車窗
　　豎起鄙夷的中指——一株展露在秋風中的新苗，一座袖珍的埃菲爾鐵塔
　　它的根部趴著一只吮吸赤血的水蛭，我
　　隱隱生痛
　　
　　自畫像
　　
　　我相信飛鳥是時代的難民
　　像我相信烏云是巨大的假面
　　我默念它迫近的夜晚
　　來不及收尾的黃昏像一條被拉長的線
　　
　　繩索、預言、讖語。摩伊拉的嘴臉
　　把寫作當成生活的人，游弋于各個世紀
　　卻將在此時此刻，跨過窗臺，邁向天階
　　他不是英雄，但幻想在一座虛構的城市中心
　　被鍛造成雕塑——青銅動物
　　不作為革命，也不作為象征
　　他說看不完的日落是寫不完的詩
　　
　　體驗一種近乎絕望的感情：
　　當黃昏的消逝開始，迫降的液體
　　澆滅最后一塊緩緩燃燒的木炭的倒影
　　流經耗子們的議院，有喋喋不休的話語
　　在海潮般滾滾到來的夜晚
　　另一座永不能見的廢墟里
　　修狹的小腸抽搐著，細膩而憂郁
　　如干柴，如削尖的手指
　　
　　一場擊穿城市的雨將在死寂的聲浪中
　　告別，駛向太平洋
　　它是夢者的夢，是死者的死
　　是青銅的銹斑與腸道分泌物
　　
　　亡靈必會指控秋季：
　　枝條也蔽不住的雨
　　是命運躲不過的箭鏃
　　是咒、是弒、是你獨自的淚水
　　
　　我要在高處的燭臺上
　　偷偷將你燒毀
　　
　　我要在高處的燭臺上偷偷將你燒毀
　　共剪燭者、聽夜雨者，從來沒有屬于過我
　　我多么想近一點，再進一點。卻從來沒有
　　從小腿根部向上生長的火苗如此燦爛
　　啃噬著你河流似的身體，安靜的
　　四肢在我的記憶里，如同下雪，抖落
　　化成了灰的身體片段暗淡了，有太多事物
　　我不能對以往陳說，哪怕是在不遠的柵欄外
　　年輕的自己。我拾起你殘余的半邊耳朵
　　這貼在長庚星邊上的半只月亮。也許
　　我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啜泣，又也許
　　我會相信天空只是一張巨幅的壁紙
　　誰又知道呢？我只是一個弱者，我偷偷地
　　以收回秘密的名義揣度自己的詰問，直到變換語氣
　　我偷偷對著未來，像一位準備歌頌的教徒
　　我將逆著怎樣一場驟雨去追溯消逝的天堂
　　所有人談論的愛情都是謊言的花朵
　　我能否最后一次化作天鵝，融入你懷中
　　所有少年撫著未定的命運，所有唇瓣吻著安靜的額角
　　像嫻靜滾動的桌球，準確地落入既定的圈套
　　在那里，燒毀的你、烏發、歲月、童謠
　　
　　敘事
　　
　　你門前懸掛的兩盞紅燈籠
　　臉上一對很深的眼神
　　
　　你的屋子閉著一張嘴
　　風吹兩扇木嘴唇，瑟瑟發抖
　　
　　操蛇的男人在后山唱歌
　　打擾了搖籃的擺動
　　
　　啼哭的嬰童翻身下來
　　變成山貓，流進濃夜
　　
　　老婆子的手臂末端五根枯柴摸不到蠟燭
　　只伸進搖籃，碰到塊人肉復定下心來
　　
　　起義的耗子紛紛嬉笑，從屋底涌到雞圈
　　漲潮的黑河窸窸窣窣
　　
　　失眠的鰥夫謊稱上山獵狼
　　暗入狐穴終夜未還
　　
　　二十年沒返鄉的浪子背了袋糧便回來探墳
　　老父親急促地敲著棺材板，問他的媳婦長得什么樣
　　
　　門楣上張半仙的符給風撕去了
　　柴門外便響起蛇皮鼓般的咚咚聲
　　
　　七十年前的老更夫又敲起了柝
　　投宿的旅人為一種幻惑的音樂指引
　　
　　從半掩的窗子潛入的鳥竟長著人面
　　玩弄腳下如龍似蛇之物，興奮的木塞堵住了她們的眼睛
　　
　　因而山之木兮，落了又綠
　　風鈴之語猶亡靈之語，從村墟的一側傳向另一側
　　
　　你這鷹鉤鼻的老禿驢，我要尋客棧，你帶我來渡口！
　　哪有什么歇息處，速速上船，隨我去吧
　　
　　像一些幸福的時刻
　　
　　終于，多年后我重新回到一個午后
　　魚游過太多的液體。觸抵深處的海草
　　一些幸福的時刻將我擊中
　　明媚的櫥窗后是珍貴而不曾秉持的歲月
　　我像淪落的孩子。擦亮最后一根火柴
　　迎風的孤島上回憶被圍殲
　　被風吹得柔順、明亮而節制
　　風足以使守望者的眼神傾斜了
　　黃金的松鼠涉過一座松林
　　回憶會使植物的形式彎曲
　　遠處的交界線上一粒閃光的松果
　　掉落的生命與隕落的星體或許是相互模仿
　　在太多的魚游過太多液體的海面
　　若日照停熄，則漁舟返航
　　每一點漁火被壓抑成一種沉默的語言
　　沒有人知道歸者的艙中載著什么
　　像沒有人知道舷窗后的面龐上寫著什么
　　秘密，意味著從未提及
　　
　　石室
　　
　　這里的時間已經彎曲
　　河面上漫游的石獸與一間猩紅的石室
　　一團痙攣的流云與一只傾斜的手
　　
　　失眠的人喃喃自語
　　——象征中的一只鹿王
　　一副落寞的靈魂從頹敗的街巷中橫過
　　瞬時從蔭翳的無花果樹中
　　驚起羅盤上的金鳥
　　拒絕夜晚，拒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