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姑娘最初說起那只貓的時候,媽媽并沒有在意。小姑娘說:“媽媽,咱們地下室斜對門那間,進了一只貓。”
媽媽說:“嗯,進了一只貓。快吃吧,菜別涼了。”
小姑娘夾了兩口菜,說:“它出不去了。”
媽媽說:“嗯,出不去了。”
小姑娘對媽媽的漫不經心有點不耐煩,語氣加重加快了:“它不停地叫呢。”
媽媽說:“啊啊,是嗎?它為什么要不停地叫?”
小姑娘生氣了:“它出不去了呀!那家沒人住,地下室沒人開門,它當然出不去了!”
“哦,哦,”媽媽不得不重視起她的話題,“咱們這個樓里就這家還沒有住人了,都好幾年了。快吃飯吧。可是,可是那只貓,它能進去怎么卻不能出來了呢?”
小姑娘覺得媽媽有點弱智,但畢竟態度已經嚴肅了,就重新端起了飯碗,并向媽媽解釋:“它是從窗子進去的,從窗子外面進去容易,可要想從里面出去就難了呀。”
小姑娘似乎還有話說,但這時飯已經吃好了,中午時間是有限的,還有二十分鐘就該上學了。
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那只貓還在地下室里。
2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小姑娘又提起來了:“媽媽,那只貓還在叫呢,一聲聲的,好可憐呀。”
媽媽不耐煩了:“它叫它的,關你什么事?你只管好好學習!”
小姑娘不說話了,默默地吃完飯,就去上學了。
第二天早上,小姑娘不肯去地下室里推自行車了。
媽媽問:“怎么不自己推車子?”
小姑娘小聲說:“怕貓叫。”
媽媽來不及理論,趕緊跑去地下室給小姑娘推出了自行車,小姑娘騎上車子跑了。
媽媽原地呆了呆,突然意識到剛才去地下室時,聽到那只貓叫得是挺慘的。
媽媽進了地下室,在曲曲彎彎的過道里走了一段,聽到了貓叫。一開始聲音是細小的,可是再往里走,拐一個彎,接近自己家地下室時,那貓的叫聲漸漸聽得清晰了。盡管媽媽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聽得心尖一顫。
那聲調尖厲、凄慘、絕望、無助,聽到有人來的腳步聲,貓叫的聲音更大更急促了——喵!喵!喵!絕望無助中添加了求助的成分。像一根針一下一下地刺你心尖中最柔軟的部分。
媽媽逃也似地出了地下室,心想難怪女兒受不了。
3 媽媽也是個善良的人,從地下室回來,一邊上樓梯,一邊在心里想好了應該給物業打一個電話。
物業那邊接電話的女子有禮貌地說:“好的,我們馬上通知那家人,讓他們把貓放出來。”
可是到了晚上,貓還在叫。媽媽有些生氣,到了小姑娘回家的時間,媽媽提前等在樓門口,幫她把車子推進地下室。
第二天早上媽媽當然也得幫小姑娘去推車子。送走了小姑娘,媽媽又往物業打電話。接電話的還是昨天那個女子,她解釋說業主留的電話已經變了,聯系不上,因而這個問題無法解決。
媽媽說:“那就沒有辦法了?可那只貓叫得太可憐了,要是再不放出來,它就活不成了。”
“活不成也沒辦法,這樣吧,我們盡量再找一找業主吧。”
放下電話,媽媽雖然不滿意,但也沒有很生氣,也沒有很發愁。其實也是,這不是什么大事,這幾天幫女兒推一推車子就行了,等那只貓餓死了,也就沒事了。
第四天中午,媽媽往地下室里推車時,已經能夠聽出來那只貓的聲音比昨天衰弱了許多。到了晚上,那貓已經不叫了,媽媽以為它死了,心里輕松了一下。不料走到自家地下室門前時,聽到人的腳步聲,那貓忽然又叫了起來,倒嚇了媽媽一跳,趕緊放下車子逃走了。
又挨了一夜,貓已經沒有了聲音。但媽媽還是不放心,于是用腳在鐵門上踢了一下,又踢一下。“喵。”那只貓忽地又叫了,聲音細小,有點像嬰兒在哭,但求助的氣氛更加濃稠深遠。媽媽又嚇了一跳,趕緊往外走,背后貓還在叫:“喵——”
媽媽想,這只貓可真經活。
但中午再踢門時,貓終于完全沒有了聲音。媽媽放心了,這只貓終于死了。
回到家里,媽媽向小姑娘宣布:“那只貓死了。”
小姑娘沉默著沒有說什么。
媽媽又加了一句:“它不會再叫了。”
小姑娘還是沒做聲,回到自己屋里做作業。
4 第二天早上本該小姑娘自己去地下室里推車子了,可是小姑娘下了樓,很快又在樓下按鈴。
小姑娘說:“貓還在叫。”
媽媽疑惑地去地下室里推出了車子,并沒有聽到叫聲。打發走了小姑娘之后,媽媽又回到7號門前,認真地聽,沒有聲音;踢門,還是沒有聲音。確信貓已經死掉了。
可是小姑娘怎么說貓還在叫呢?聽錯了嗎?怎么回事?
中午,媽媽正在樓上做飯,鈴響了,是女兒,要媽媽下樓去幫她推車子。
媽媽對著話筒說:“你自己推進去吧,那貓已經死了,不會叫了。”
小姑娘說:“會叫,還叫呢。”
“那貓已經死了,真的死了,怎么會叫呢?”媽媽說。
這次媽媽要求女兒跟著自己一起進地下室,到了7號門前,媽媽說:“你聽,有叫聲嗎?”
小姑娘小聲說:“沒有。”
媽媽說:“對了,沒有,一點動靜也沒有,它早死了,昨天就死了,怎么會叫呢?”
可是晚自習放學以后,小姑娘又把媽媽叫了下來,她還是不敢進地下室:“我剛剛一下來,聽到了有貓叫,你一來,又沒有了。”
“新鮮了,怎么會我一來就沒有了,你一來就有了?”媽媽說。
小姑娘說:“就是嘛,我還騙你?”
媽媽說:“那就奇怪了,沒有的事。”
小姑娘遲疑著說:“你一在,就什么都沒有了。”
媽媽笑了,說:“根本就是沒有,你聽岔了。”
5 這之后小姑娘沒有再叫媽媽幫她推車子。可是過了幾天,媽媽發現小姑娘并沒有把車子放進地下室,她的一句話讓媽媽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我一走進地下室,總會聽到有貓叫,心里緊緊的,喘不上氣來。”
媽媽說:“死了的貓肯定不會叫,地下室里又沒有別的貓,你怎么會總是聽到貓叫呢。”
小姑娘說:“我知道它死了,可還是好像聽到它在叫。”
天哪,媽媽猛然意識到,這是幻聽啊!怪不得這幾天總覺得有哪點不對勁呢。媽媽著急地問女兒:“那你現在覺得怎么樣?聽不聽得到貓叫?”
小姑娘覺得有些奇怪:“現在當然聽不到,我進地下室才聽得到,在別處聽不到。”
第二天,媽媽請假去了醫院,掛了心理門診。
媽媽把情況一五一十詳細告訴專家,問:“您看,我女兒,不會是精神上出了問題吧?”
“從您女兒現在的表現看,她只是對這個特定環境敏感,過于敏感,這個問題并不多么嚴重,但任其發展還是有危險性的,對她的成長也不利,因此我們還是要進行干預。”專家說。
“那怎么干預?”媽媽急切地問。
“很簡單,”專家說,“您只要準備一份貓叫的錄音帶就行了,每天放給您的女兒聽,最初的時候聽的時間可以短一些,之后逐漸加長時間。用不了多久,您的女兒就會好了。”
“啊?”媽媽有些吃驚,也有些懷疑,“就這么簡單?”
專家說:“真理都是很簡單的。您的女兒是受了貓叫的刺激,要是一般人不會覺得怎么樣,只是您女兒天生敏感,我們就針對她的敏感給她采取措施,讓她變得不敏感,也就治好了她的病。”
專家又說:“但您記住,您準備的錄音帶應該是你們地下室里的那種貓叫才行,最好就是死了的那只貓叫的錄音。”
“可是到哪里去找這樣的錄音呀?”媽媽發愁了。
6 媽媽打電話叫回了爸爸,一起執行專家制定的方案。首要問題是如何準備一個錄有女兒在地下室里聽到的那樣的貓叫的錄音帶。顯然這東西沒地方去買,也想不出能到哪里去借,爸爸嘗試著給幾個他認為相關的機構打了電話,也都表示沒有。
爸爸媽媽最后商量:那就捉一只貓吧。
這個城市里的流浪貓是很多的,但卻并不容易捉。爸爸費了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的時間,弄臟了鞋子和衣褲,仍然無功而返。有一只流浪貓還差點抓傷了爸爸的手,幸虧爸爸事先戴了皮手套。
爸爸疲憊地回到了家里,無計可施地吸煙,媽媽一邊安慰爸爸,一邊跟爸爸一起繼續想辦法。最后,媽媽說:“要不,咱們去寵物市場買一只貓。”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媽媽就去寵物市場買貓。此時爸爸媽媽對聲音很敏感,他們每到一個攤位先要聽一聽貓叫的聲音如何,如果哪只貓不肯叫,還要攤主捅捅它讓它發發聲,爸爸讓媽媽仔細聽,看叫聲與當初地下室里那只貓的聲音相不相像。他們聽了十幾個攤位,確定了有三只貓符合地下室貓的聲音特征,最后選擇了三只中最便宜的一只小白貓買了下來。
7 爸爸媽媽回到自家的小區,貼著墻根悄悄轉到了地下室外面,看看周圍沒有人,二人蹲下身,從紙箱里拿出新買的小白貓,小心地捧著送進了7號地下室的窗子,一松手扔了下去。
上樓梯前,媽媽跑去地下室里聽了聽,那只貓果然在叫,媽媽很激動。
回到了家里,爸爸開始擺弄錄音機,現在還不必給貓錄音,要等一等。
第二天,爸爸媽媽開始到地下室里給貓錄音。
第三天,也錄了音。第四天,也錄了音。
第五天沒有錄,因為那只貓沒有了聲音。
有了錄音,爸爸媽媽再做預謀,當小姑娘中午放學以后,吃完了飯,媽媽突然就打開了錄音機。聲音一出,小姑娘像被針扎了一下,本能地捂住了耳朵。媽媽讓小姑娘把手拿下來,并嚴肅解釋說這是在給她治病。小姑娘不肯,媽媽就上前掰開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跑進了自己的房間,爸爸媽媽又捧著錄音機追進了小姑娘房間,強迫著她聽足了一分鐘才罷手。
第二天,聽足了三分鐘。
第三天,五分鐘。爸爸媽媽嚴格按照專家制定的方案執行。
當小姑娘能聽滿半個小時后,她就能自己去地下室推自行車了。
爸爸媽媽進行了慶祝,晚上炒了幾個好菜。但媽媽185e9c8d69dd3b1ef6fc6ff2bb23ba5b6623b071b1926cc7975f86ff8cdd81bc又想到了那只貓,忽然說:“那只貓是純白的吧,沒有一根雜毛,現在想,還挺漂亮的。”
爸爸說:“是嗎?我沒有注意。”
8 已經是幾個月以后了,7號地下室業主易人,新主人入住了,來打掃地下室。
這時候,小姑娘已經在地下室里來去自如,不但再也聽不到貓叫,連這件事也忘得差不多了。
新主人用鐵鍬鏟出來兩張皮,一張是貓皮,還有一張也是貓皮。貓皮是完整的,外表的部件和器官都在,不知里面的器官還在不在?是由于失水而干枯了,還是被螞蟻和蛆蟲吃掉了?反正是變成了一具干癟的皮囊。他們一邊往外送貓皮,一邊猜測著議論:“怎么會有兩張貓皮呢?哪里來的貓呢?”
“真倒霉,臟死了!”
小姑娘恰好從地下室里推車子出來,新來的夫婦側過身,讓小姑娘先過去。小姑娘淡漠地看了一眼貓皮,沒做聲,也沒跟新來的夫婦打招呼。她緊走幾步搶在前面自顧自推著車子走,到了樓門口,頭也不回地騎上車子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