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盾作伴好還鄉
2011-01-01 00:00:00程剛
民間文學 2011年5期
柳皮把帆布包緊摟在胸前，就像抱著塊狗頭金。這破包非同小可，里面盛著柳皮三年的血汗錢——這是柳皮趴在小煤窯里一鏟子一鏟子挖出來。現在小煤窯被官家封了，老板逃之夭夭，最后一個月的工錢沒拿到，柳皮從信用社取出以前攢的錢，整整三萬元！這下好了，把錢帶回家，起三間大瓦房絕對沒問題，老婆孩子再也不用憋在透風漏雨的破茅屋里恓惶度日了。想到這兒，留皮心里就樂開花。
三百公里路程，再有四個小時，柳皮就回到魂牽夢縈的家了！
長途車超載，人貼人，像沙丁魚罐頭，不過沒辦法，去柳埠的車就這一輛。柳皮后面站著個女的，穿著入時，戴著寬邊墨鏡，是個盲人，上車的時候拿著馬竿亂戳，是車主兼售票員把她拉上來的。人心不古，沒人給盲女讓座，她就站到了柳皮背后。盲女很年輕，身姿婀娜，皮膚白凈。尤其是她那對鼓鼓的奶子，硬生生地頂著柳皮的脊背，車子顛簸，蹭來蹭去的，把柳皮磨得麻酥酥的，從腳心一直癢到頭頂。柳皮三年沒聞到女人味了，自從出來打工，就成了出家的和尚。有些工友憋不住，十天半月就打一次野雞，那點血汗錢都填了窟窿。柳皮不干那事，打熬不住的時候他就加班干活，累得骨散肉爛，倒頭大睡，睜開眼再往井下鉆，既多掙錢，又打發時日。不過這盲女身上久違的女人味還是把柳皮攪得心慌意亂，他不由自主地抱緊帆布包，身子微微顫動起來。
這么俊的女子卻是個瞎子，可惜了，可惜！柳皮暗暗惋惜。
車到遛馬坡，又上來幾個人。車主掙錢不要命，核定載員40人，出站后又陸續塞進了22人，擠得放個屁都沒處盛。一遇到巡警或有警察執勤的路口，站著的人就被命令蹲下，這些人低頭彎腰下躬，飽吸徘徊在下層的臭腳味小孩尿味及沒有散盡的男男女女被擠出的芳屁。車廂后部有人罵罵咧咧地發怨，車主蹲在引擎蓋上揮舞著搖把嚷嚷：操！不愿坐就滾你個蛋，別打嗝放屁污染空氣！
擠在柳皮右首的是個穿工裝的小個子青年，看樣子也是打工族。他訕訕地對柳皮說：哥們，你渾粗的胳膊抱著個大包太占空，放到行李架上又咋了？你看俺們的包不都在上面嗎？柳皮抬頭一看，架子上大大小小的包中，竟然有一個和他的一模一樣的帆布包！那是小個子的包，這種包是礦工下井裝工具用的，看來他也是個“煤黑子”。柳皮打量了小個子一番，沒言語。他在想：是不是我摟得太緊引起別人注意了？于是柳皮換了個姿勢，把帆布包夾在左腋下。小個子咧嘴一笑，一臉憨相。
哥們，哪兒的？小個子主動搭話。
柳埠。你呢？柳皮看小個子不像壞人，就應了聲。
巧了不是？我也是柳埠的，柳埠龍王灣的。小個子面露驚喜。
俺的個娘！老鄉呀！俺是柳埠下三河的。他鄉遇故知，柳皮激動地嘴唇都哆嗦了。
哥倆攀上老鄉，話匣子就打開了，很快就砍得熱火朝天。旅途漫長而寂寞，有個人說話真好！
突然，柳皮感到右腳一陣疼痛，不像是被人踩到，低頭一看，原來是盲女的馬竿戳到自己的腳面。對一個瞎子，又是個年輕女子，柳皮不便發作，只是挪了一下右腳。不料，沒過五分鐘，盲女的馬竿又狠狠地捅在柳皮的左腳上。這下柳皮可不樂意了。
哎吆！你沒長眼睛呀？咋還一只腳也不放過呢？柳皮轉頭對著盲女嚷嚷。嚷過之后他才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盲人就是沒眼睛嘛！
對不起，我只是想換一下姿勢，不小心戳到您了，多包涵呀。盲女面露歉色，輕啟朱唇，軟語呢噥，一下子把柳皮的火氣澆滅了。想到脊背受用了盲女兩個奶子的愛撫，自己也不算吃虧，柳皮哼了一生算是原諒了她。
小個子把頭俯在柳皮的耳朵上說：哥，你當心點！現在很多小偷扮成殘疾人掩人耳目，就為了下手方便，不得不防呀。柳皮一聽，下意識地把帆布包從左腋下轉移到右腋下，狠狠地點了下頭說：嗯，我防著呢。
車外麥浪翻滾，再過七八天就開鐮了，柳皮這次回來正趕上農時。
汽車行到上三河的時候，進入一段彎多坡陡的砂石路。車子顛簸得厲害，柳皮抓著吊環的左胳膊酸麻不堪，身子有點失衡。他只好把帆布包塞到行李架上，騰出右手抓住橫桿，以保持身子平衡。
哎吆我娘！隨著一生慘叫，柳皮俯下身子去扳自己的右腳。這下可不是盲女的馬竿戳的，而是車子一顛，小個子的左腳狠狠地跺在柳皮的右腳上。
哥，對不住，都怪我沒站穩！
兄弟，咋使這么大勁兒？我的腳趾頭怕是碎了！
那脫下鞋子瞅瞅，不行我送你上醫院。
沒那么嚴重，哥嚇唬你。都怪這路太顛！規劃了五年了，到現在沒個動靜，不知猴年馬月能修起。
就是嘛。咱鄉里如果出個大官，恐怕這路早修好了。楊店不比咱鄉偏遠？柏油路早通了！為啥？出了個交通局長唄！
這個話題又引起一片躁動，有埋怨鄉人無能的，有罵當官的不辦人事兒的，有恨生不逢地的，各人的怨氣借此撒撒，車廂里開起聲討大會，直到車主拿著搖把在引擎蓋上敲打了一陣才平息下來。
車到下三河，柳皮從行李架上取下帆布包準備下車。一路上與小個子聊得投機，分手時都有點戀戀不舍。兩人互留了手機號，約定收了麥子再一塊出去打工。柳皮走的時候在盲女的胸脯上使勁兒蹭了一下——再不沾點便宜就沒機會了。
六七個男女隨著柳皮一塊下了車，都是在外打工的本鄉人。有人喊著司機下來開行李箱拿東西，車子就停了一會兒。就在這當口，柳皮哇哇亂叫著又撲上車！
原來，他發現有人給他調包了，帆布包里的三萬元現金不翼而飛了，變成了三捆報紙裹著的冥幣！
這下可炸了鍋！好在大家都沒走，下車的六七個人為了避嫌，又擠上車，車主關上門。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本鄉本土的都想幫個忙，把柳皮的錢找回來。
車主又揮舞起搖把嚷嚷：操！鄉里鄉親的也忒狠了點！三萬不是小數目，要人命呀！哪位兄弟姐們一時手癢拿錯了東西，交出來，大伙兒不怪罪，不然可報警了！
報警，打110！有人跟著嚷嚷。
柳皮有點六神無主，這錢要是沒了，還有臉回家嗎？去死算了！三年像蚯蚓一樣匍匐在煤窯里刨食，多少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圖的不就是拿回錢來造大屋，起新院，置家什，讓老婆孩子過上有尊嚴、夠體面的生活？拼死拼活掙來的血汗錢就這么輕易地拱手送給小賊？這還不得冤死？
柳皮發瘋一樣撥拉著人群往剛才站的位置擠，一下子看到那位亭亭玉立的盲女。盲女不動聲色，似乎什么也沒發生，只是鼓鼓的胸脯有些起伏。
柳皮一下子抓住了盲女的胳膊——他覺得她有最大的嫌疑。小個子說過，現在的小偷擅扮殘疾人掩人耳目。一路上盲女一直站在他的背后，還有兩次用馬竿故意戳他的腳面，顯然是分散他的精力。至于那對豐滿的奶子，分明是麻痹自己的“胸器”！看盲女的著裝打扮不像本地人，一個外地女子隨車深入這窮鄉僻壤干啥？想到這兒，柳皮大聲喊道：就是她！她是賊！
這時候，盲女扔掉馬竿，摘下墨鏡，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
好哇，我說什么來著？果然是假的，快把錢交出來！柳皮死死地拉住盲女不放，小個子也幫忙扭住了盲女的另一只胳膊。幾個壯漢團團圍上，“盲女”看來插翅難飛。
正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只見盲女兩手一翻，柳皮和小個子瞬間轉了個，胳膊一下被擰在了背后。“盲女”好像也沒怎么用力，倆人就疼得殺豬般嚎叫。“盲女”把柳皮輕輕一推，騰出手從腰間摸出一副锃亮的手銬，咔嚓就把小個子銬上了。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請大家不要亂，我是公安局刑警隊的，叫潘菁菁。“盲女”亮了一下警官證。請問您叫什么？潘警官朝柳皮努了努嘴。
柳皮，俺叫柳皮。柳皮驚魂未定地說。
潘警官，您抓錯人了吧？咋把我銬上了呢？我可什么都沒干呀。小個子忙不迭喊冤。
干沒干，我在你身后可看得一清二楚。一上車，你就注意到柳皮死命抱著帆布包不放，因此你斷定里面有“貨”。柳皮把包夾在左腋下時，站在右首的你兩次試圖用刀片從背后割包，你以為我是盲人看不見，恰好我又為你遮擋了其他人的視線，應該是神不知鬼不覺。我兩次用馬竿戳柳皮的腳，正是你伸手割包的當口，因此壞了你的“好事”。當柳皮把包換到右腋下時，你發現他夾得很緊，割了也抽不出錢，就放棄了割包。車子進入顛簸路段，柳皮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把包塞到行李架上。你以為是天賜良機，于是狠踩柳皮的腳，趁他彎腰扳腳的功夫你順利調包。當時大家被顛得頭暈腦脹，沒人注意你這個敏捷的動作，但這一切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身上還應該有一個棕色錢包，是你上車時順手牽羊劃了一位女乘客的挎包弄到手的。潘警官一五一十地向大家說明小個子作案的過程。
這時候，潘警官的搭檔，一位年輕的男便衣警官拿過小個子的帆布包，里面果真有柳皮的三萬元現金。他又從小個子褲兜里摸出一只錢包，是棕色的。
哎呀，是我的錢包！一位女士舉著被割的挎包喊道。
小個子腦袋終于耷拉下來。他朝潘警官翻了翻眼皮，問：你們怎么盯上我的？
你在長途車站踩點好幾天了吧？你一直在尋找目標。我們也在尋找目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嘛。上這輛車前，我們尾隨你進了車站附近的一家雜貨店，我們原以為你選定小店為行竊對象，卻發現你買了一包刀片就離開了。可是，就在五分鐘之前，我們看到你坐在候車廳的連椅上，用電動剃須刀刮胡子！這個細節出賣了你，我們斷定你極有可能是割包賊。于是我們跟著你上了這輛車……
哎，潘警官，你就是電視里播的那位“反扒皇后”吧？有人喊道。
潘警官笑了笑：沒他們說的那么神！
車廂里頓時想起掌聲一片。
栽在您手里，值！小個子竟然也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