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拉丹叔叔當年愛說笑話。走進人群中說起笑話,往往逗得人們捧腹大笑。所以,在那些干農(nóng)活累得腰酸腿疼的人中間,巴拉丹叔叔算是一個笑星了。然而,有幾年他卻變了,成了起不了炕的病人。他整日躺在炕上聽窗戶紙被風吹出的茲茲拉拉的聲音,一臉的愁容。他日漸消瘦,眼窩凹陷,目光呆滯。那年臘月的一天,父親去探望他回來后說:“他叔的身體虛弱得很,也許過不去今年冬天。咳!人啊,不一定栽在啥事上。”說著眼里含滿了淚花。正在外屋和面的母親對父親說:“看巴拉丹那樣子好像有好多心事,你還是抽空多陪他嘮嘮嗑吧!”父親說:“哎,但愿他能活到過六十一歲本歷年的那一天。”看著父親傷心的樣子,我真切地感到同胞之情的珍貴。
二
巴拉丹叔叔只有一個哥哥,就是我父親。我父親十九歲那年,巴拉丹叔叔領來了穿帶洞棉褲的同學,跟我父親說:“哥,他是西街西德木叔叔的孩子。他家沒吃的。”父親從鍋里撿出一大盤蒸餃子給那孩子吃了。那天我爺爺和我奶奶上山干農(nóng)活去了。那個吃餃子的孩子就是巴拉丹多年的朋友寧布。寧布的父親在本村地主松迪家干活,常年缺吃的。巴拉丹叔叔成了他的同學后常常領他到家里吃飯。久而久之他倆就成了朋友。
那年秋天,寧布被抽去當民工,參加修F飛機場的施工。天空烏云密布,像是要來一場大雨。寧布的妻子菊花在家里為拉白留地的谷子發(fā)愁。這時,巴拉丹叔叔趕著生產(chǎn)隊的獨牛車幫菊花把她家的谷子拉進了場院。沒等卸完最后一車谷子,天下起了冷瑟瑟的小雨。當巴拉丹跟菊花用塑料布苫完谷剁,牽著牛車往大樹下躲的時候,驟然變成瓢潑大雨。看到巴拉丹全身的衣服都淋透了,菊花很真誠地說:“他叔叔快進屋吧!我一會兒燒火用熱炕給你的衣服烘干。再給你烙幾個蕎面餅吃!”巴拉丹猶豫了一下,但感覺全身有些發(fā)冷,所以還是跟著菊花進了屋。這會兒,雨更大了,院子里方形糞坑溆滿了浮著白泡的雨水。
“他叔把外衣脫了上炕歇息著吧!等吃完飯雨也該停了。”菊花說著把巴拉丹叔叔的外衣拽下來搭在了炕上。濕淋淋的衣服立刻在炕上蒸騰起熱氣。他一邊和面燒火一邊對剛放學回來的小兒子烏日圖說:“好兒子,快給你叔拿煙升,剛才你叔幫咱家拉谷子了。”小鳥日圖把放在柜子上的用千層紙糊成的煙升和火柴遞給巴拉丹,很禮貌地說一句:“叔,您往里坐!”然后到外屋幫母親蓄起了柴禾。母子倆的熱情讓巴拉丹感覺心里熱乎乎的,他卷了一卷旱煙點上深深地吸了起來。屋子里彌漫的煙從紙窗上的貓洞裊裊地鉆出窗外。巴拉丹不由得想起了寧布。寧布在家的時候,自己常常與他隔桌而坐酌酒長談,真是其樂融融。可今天他卻感覺有點拘束,他覺得主要是因為寧布不在家才這樣的。
“餅烙好了,他叔趁熱吃吧!”說著菊花就把一大盤蕎面蔥花餅端上桌,然后切了一碟芥菜咸菜,三人就這樣簡單地吃了晚餐。吃完飯,巴拉丹拿起還有些潮濕的上衣穿上,邊往外走邊說:“該走嘍!”當他趕起獨牛車要走,菊花跟了出來:“巴拉丹,今天讓你受累了,要不是你幫忙,我家那些谷子還不得在地里泡壞了呀!”
“這算個啥?寧步我倆情同手足,相互幫忙太正常了!”
“巴拉丹,你真是個熱心腸的人。我真的太謝謝你!”說著用手輕輕地撫摸了巴拉丹的衣袖,念叨道:“衣服還沒干呢!”
巴拉丹叔叔走到外面時,雨停了,夕陽照得西半邊天火紅火紅的。遠處傳來婉轉(zhuǎn)的蟬聲和悠揚的蛙鳴……
三
生產(chǎn)隊時期,隊里的活兒忙時常打夜戰(zhàn)。干完活在隊里備夜飯也是常事。菊花是隊里的做飯能手,做夜飯自然就成了她的主活兒。
大約就是巴拉丹叔叔幫菊花拉谷子后的第六天晚上,生產(chǎn)隊把堆在場院里的蕎麥分給各家各戶,打夜戰(zhàn)打到晚上十一點。干完活的十多人剛坐到隊里的炕上,菊花就端來了一大盆肉粥放到炕上。肉粥的香味順著熱氣飄出來,讓這些打夜戰(zhàn)的人直咽口水。菊花開始給大伙盛粥,給其他的人盛完后最后給巴拉丹叔叔盛了粥。雖然是最后盛的,但巴拉丹叔碗里的肉最多。很多人只顧吃,沒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有一個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并非別人,是生產(chǎn)隊隊長邦套。
寧布去當民工后的一天。晚八點左右,邦套來到菊花的家里,用一副關心的口吻說:“菊花,你別愁,有我當隊長。你家的自留地落不下,明天我派犁杖先給你家種上!”
“謝謝隊長!”菊花趕忙致謝。
“謝啥?這也不是在隊里,叫什么隊,長。你就叫我?guī)吞赘缇托辛?”邦套說著便用手摸了一下菊花的長發(fā),他還用松葉似的胡子冷不丁扎了一下菊花的臉。菊花感到一股酒臭從幫套的牙縫穿出來。惡心與討厭的感覺讓他使勁地推開了他!可是幫套用一只手抱住她的脖子,用另一只手胡亂地摸她的大腿。嘴里叨咕:“菊花,哥以后好好照顧你!你別推推搡搡的……”
“你,你再這樣我可不讓了!我可喊人了啊?!你以為當隊長就為所欲為呀?”菊花非常嚴肅地說。聽了這話幫套搖搖頭灰溜溜地走出菊花的家。
四
光陰似箭,轉(zhuǎn)眼就到了第二年夏季。F飛機場工地指揮部給民工們放了三天的農(nóng)忙假。這可樂壞了民工們,他們都高高興興地回了家。寧布也坐汽車回到了家。他剛走進自家的院子里趴在窗下石階上的黃狗“汪汪”地叫了兩聲,然后跑過來用舌頭舔了舔他的褲腿和鞋。菊花一看當家的回來了,急忙跑出來接過他的背包,親昵地說:“咋有空回來了呢?路上累了吧!”“累是沒咋累,就是有點餓肚子!”寧布邊洗手邊說。一袋煙工夫,菊花就給寧布烙上來一盤餡餅。還派小兒子烏日圖給他爹打了一壺酒。那天寧布一家盡享天倫,好不快樂!
翌日清晨,太陽還沒有冒頭,寧布就醒了。寧布給熟睡的妻子菊花掖了掖被子,便悄悄地穿上衣褲摘下掛在房檐下的鋤頭去鏟地。鄉(xiāng)村夏天的晨景是分外的美!空曠的田野里空氣清新而潮濕;田野上空自由飛翔的小鳥的啼叫給人一種舒暢的感覺;滴落在地苗上的露珠晶瑩透剔,如一顆顆明珠撒落在這一片綠野上。寧布在鏟地的同時深深地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他下意識地加快了鏟地的速度,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地頭。他抬頭東望,看到太陽已經(jīng)升起丈八高了。該回去吃早飯了!他彎下腰脫鞋把鞋里的土往地下磕了磕,然后把被露水蘸透的褲腳擰了擰,扛起鋤頭就往家走。他走到村口恰巧碰見了隊長邦套。邦套先開了口:“昨天剛回來就起大早下地里干活呀?咋不歇一天呢?對你家菊花來說這么點活算個啥,有的是人幫忙呢!”
“咳,鏟地的活兒還得說老爺兒們有門道,老娘兒們不行的。放三天假夠鏟一遍地了。”
“你這人也太好操心了,菊花多能耐啊!拔地的時候巴拉丹幫了好幾天,有時候一直幫到晚上哩……”邦套露出一幅嘲笑的神情。聽了邦套的活,寧布的心里一種酸溜溜的感覺。他臉一沉,憤然地回到了家。一進院,小黃狗又親熱地跑過來舔他的褲腳。寧布一腳踢了過去,直疼得小黃狗“嗷嗷”叫了兩聲就回原地眨巴淚眼。
“他爸快吃飯吧!”菊花把白花花香噴噴的玉米面大餅子和黃豆湯擺到桌上。一眼就發(fā)現(xiàn)寧布的臉色不對頭,便問道:“你咋的了?身體不舒服了吧!”
“我問你,拔地間苗的時候你找誰了?”寧布的臉色冷峻。
“請巴拉丹幫忙了,咋的了?”
“我不在家,你們在一起呼搭個啥?”
菊花被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打擊激怒了,她喊道:“你不要隨意埋怨人好不好!我找巴拉丹幫忙不假,可我們之間沒有什么。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你還不了解他嗎?”說著便委屈地哭起來。按過去兩人的關系,寧布這次應當去看巴拉丹叔,應當去撮他一頓酒。可是,這次回來,不但沒去還對他起了疑心。寧布在家住了兩宿就背包返回了施工工地。
五
寧布回到F飛機場工地后,情緒波動很大。他的腦子里常浮現(xiàn)出幫套說過的那些話;有時還想起巴拉丹熱心幫助他的一些情景。邦套說的是真的嗎?他在一種矛盾和復雜的心態(tài)中打發(fā)時間,所以在干活時沒法集中精力。一九六九年冬天,他接受了用炸藥爆破一座山包的任務。沒過幾天,他因精神不集中干出了一件悔恨終生的是事情……
那天,寧布跟另外一名民工走進炸藥倉庫。當背起一個炸藥包時,他隨手把夾在指間的煙頭掐了掐扔在地上。煙頭的火星慢慢地與炸藥粉塵相觸后“轟隆”一聲爆炸了!爆炸的一剎那,正在庫房外面掃院的民工當即被炸斷了一只手,昏迷不醒地躺在血泊中。
在階級斗爭占主導地位的那個年代,發(fā)生緊急突發(fā)事件往往都從階級斗爭的角度去分析。由于恰逢慶祝黨的九大勝利召開的日子,寧布被定性為破壞黨的九大路線的壞分子,多次被施工指揮部戴高帽批斗。最后從民工隊伍中驅(qū)逐出來了……
寧布回到了家鄉(xiāng)。家鄉(xiāng)人畢竟是家鄉(xiāng)人,村里人雖然聽說了寧布在施工工地出的事,但大都沒有太聲張這件事,更沒有對寧布進行嘲諷。寧布跟大家一同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每日掙十分的工分。雖然偶爾跟老婆菊花吵幾句,但生活還算平靜。
有一天,寧布正和另外一個人在生產(chǎn)隊院里打犁繩,巴拉丹趕著獨牛車進院見寧布汗流浹背的樣子,就逗寧布說:“回來后晚上你沒閑著吧,看你滿臉虛汗的,可別讓菊花的臀傷發(fā)炎了呀!”
聽了這話,寧布開口就罵:“去你媽的!扯沒用的別怪我不客氣!”
“寧布你咋這樣?鬧句笑話都受不了,開口就罵人呀?”巴拉丹有些不解,他壓根兒沒想到說句笑話就挨好友痛罵。
“你別放屁!這是鬧笑話嗎?別以為我在外啥也聽不到!”
“你,你說啥呢?我咋聽不明白你在說啥呢?”
“我說啥你心里明白!”
六
進入臘月,春節(jié)一天天臨近。人們常聽到二踢腳“哐哐”的炸響和殺豬時豬最后掙扎的嘶吼聲。
一天,寧布家殺豬,請了生產(chǎn)隊干部和家族的長輩們吃肉。酒足飯飽的邦套臨走時小聲對送出來的寧布說:“你還記得打繩那天巴拉丹說的話沒?他要是沒親眼看到,怎么會知道別人身上的傷呢?這里面一定有蹊蹺!我跟你不見外才告訴你,去年秋天給你家拉谷子,巴拉丹很晚才從你家出來。有人看見菊花還用手摸他衣襟……”寧布正往下聽,邦套嘿嘿笑著說:“不說了,不說了。今兒個殺豬,喜慶,說那不愉快的事掃興干么?不過,我是不見外才跟你說的,其實跟我一點干系都沒有。”說完,打著飽嗝走了。寧布很掃興。他嘆了一聲,然后抬頭仰望天空。月亮顯得灰蒙蒙的,冷冷清清的,被一個巨大的圓圈套在里面。寧布心里明白這種天象是要變天的,也許要下場雪了。
當天夜里,寧布和菊花又上演了一出《窩里斗》。
“你說,你跟巴拉丹干那事沒有?”
“你說啥?什么事?”
“干啥了自己不清楚嗎?”
“你是不是得神精病了!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巴拉丹是真心幫你家干活,根本就不是那種人,你別瞎冤枉人!”
“你把事做了還不承認,你這賤貨!我問你,如果沒有那事,巴拉丹怎么會知道你那個傷口?今天你就是長十張巧嘴也甭想騙過我!”
兩口子又打又罵鬧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人們發(fā)現(xiàn)寧布臉上有道道撓痕,菊花的臉有些紅腫……
七
聲聲爆竹迎來了春節(jié),正月初五晚,我家的鄰居榔頭為了慶賀他母親七十三歲的本歷年,請來了蒙語說書藝人讓鄉(xiāng)親們聽《全家福》。
就在那天晚上,寧布打開酒壇喝了兩大碗,醉意朦朧的他趁家人不在操起了立在門后的鐵杈便氣沖沖出了門……
晚上十點鐘左右,說書散了場。人們有說有笑地從榔頭家走出來。他們似乎還沉浸在聽書的興奮之中,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剛才聽到的故事情節(jié)。蹲在路邊的寧布看到巴拉丹叔從胡同口走來,便沖上去用鐵權(quán)猛力刺向巴拉丹的肋部。巴拉丹叔“哎吆”一聲慘叫便栽倒在地。人們尋慘叫的聲音的方位發(fā)現(xiàn)了躺在血泊中的巴拉丹叔,然后送他去了附近的公社醫(yī)院救治……巴拉丹叔在人們的幫助下總算保住了命,但他從此徹底失去了勞動的能力,從此一病不起。寧布被公安派出所抓去審問,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被法院判有期徒刑兩年。在寧布服刑期間,菊花帶著巴拉丹叔的妻子——我的海棠嬸還有我媽去探視他。跟他解釋了二十年前的一件往事,一件導致今天悲劇的一次河浴。這使寧布如夢初醒,悔恨不已!
那年夏天,當婦女隊長的海棠嬸找我媽和菊花一起去洗河澡。當他們來到了村西的通乃河邊時,河水很淺,只有一尺多深。由于前一段發(fā)的洪水剛退,河水很渾濁且散發(fā)著濃濃的土腥味。河灘上印著洗衣板似的層層水紋。偶爾還看到從上游沖下來的馬鈴薯和紅薯。
“哎,這水可熱乎了!咱們用手扒個大坑再洗吧!”海棠嬸高興地倡議道。三人齊動手扒坑,水下是萱軟的細沙,一會兒就扒出一個大浴盆似的坑,她們?nèi)丝旎畹叵雌鹆嗽琛?/p>
“哎,海棠姐,你給我撮撮后背唄!”菊花邊洗邊說。
“中!”海棠嬸轉(zhuǎn)過身給菊花撮后背。
“咱仨里數(shù)你最白了,白胖白胖的,寧布還挺有福氣呢!”
“海棠姐你可別夸我了,我這兒還有一塊傷疤呢。”菊花用手摸了摸臀部的傷痕:“那年長了包做的手術。”
“沒事,也不是外露的部位,不影響美觀。”海棠嬸說。
那次,她們的河水澡洗得好開心啊!
八
歲月流轉(zhuǎn),斗轉(zhuǎn)星移。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可誰也沒想到那次的洗澡會引出一場悲劇,一場天大的誤會引發(fā)的悲劇!
一個雪花紛飛的冬日,寧布刑滿釋放回到了家。小黃狗像久別后見到父親的孩子一樣一個勁地親吻寧布的褲腳和鞋,眼角還流著淚。寧布被小黃狗的親熱觸動了心,他說:“狗通人性,狗有時比人還強啊!”他沉思良久問菊花道:“巴拉丹,他怎么樣?”
菊花沉默片刻,告訴他:“生命垂危。”
“是嗎?無論如何我得去看看他!”寧布沒等坐穩(wěn)就去了巴拉丹家。當他走進巴拉丹家時,巴拉丹叔正仰臥在炕上木然地望著窗外飄落的雪片。海棠嬸在旁側(cè)端一碗熱湯勸他喝。見寧布來到跟前,他讓海棠嬸扶著坐了起來。兩人的手握到一起,兩人的眼睛都濕潤了!
“我,把你害苦了!我不該誤會你。不該聽別人的挑撥……”
“我也有錯呀,當初不該鬧那樣過分的笑話。咳!”
“你好好養(yǎng)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不用了,好好陪陪菊花吧,這二年她也夠苦的了。”
寧布起身與巴拉丹告別回了家。誰料,這成了兩人的最后一次見面。第二天早晨寧布剛醒來就聽說了巴拉丹去世的噩耗。當他買兩包糕點去為巴拉丹送行的時候,以為自己會遭巴拉丹的親戚們白眼。結(jié)果感受到的是一種包容,一種令他慚愧的人性的包容!送葬回來后我父親握著他的手說:“能在一個村莊生活這些年,是緣分。今天是白喜,來,上桌喝酒!”
寧布剛端起酒杯,眼淚撲簌簌地滴進酒杯里。他的心被一種懺悔的情感淹沒了。他把酒杯放到桌上,他感覺他沒有勇氣喝下這杯酒……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著,人們把酒祈愿巴拉丹叔來世享福。當時我還真的相信那些說法是真的,所以心里也默默祝福他的來生。現(xiàn)在掐指算來,那時我才十六歲。我還記得巴拉丹叔叔去世的頭一個月發(fā)生的幫套因鉆生產(chǎn)隊解體的空子,私伐生產(chǎn)隊林木給兒子蓋房,被開除黨籍判刑的事情哩。